深山中的溪流,大雨后的天空,这些藏在你眼睛里的事物,需要透过另外一扇窗才能看到它们的走向。
蝴蝶能飞多久呢?
它把采摘来的眼泪
变成了一杯酒。
1
初识若可的时候,是04年秋天,印象最深的是一双伶俐的眼睛,在夏末初秋的日子里,穿着橘色上衣、白色碎花短裙,短发,眼镜无法遮挡的神采。后来细看她的脸,发现皮肤白到晶莹,五官又清秀,是个好看的女孩子,只是这样的漂亮往往因为同样的洒脱而被忽略掉了。
她是洒脱的。那时候刚开课不久,她渐渐成为系里的风云人物,报社团,参加辩论赛并且得了最佳辩手,写作课的宠儿……而我保持了高中的习惯,逃课、昏睡,像个避世的人。
从9月到12月,期间我们并无交集,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任何活动,没有上过一节课,最熟悉的是校门口可以通宵上网的网吧,为此,还因“夜不归宿”被学校通报批评了两次,白纸黑字张贴在宿舍楼大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12月临近平安夜的一天下午,我想出去上网,走到一半,远远地看见她,依偎着一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长款绿色羽绒服在阳光下闪着光,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直接地感觉到她的漂亮,而不是聪明或者洒脱,她身上有些什么在发生变化。
擦肩,我依然害怕并逃避着什么,她呢,或许那以后的视线所及不会超出身边男生的范围了吧。但两分钟后,已经相隔很远,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回头,她跑过来,用很快的语速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下午的外国文学课要结课和划考试范围:“小瞳,你会去吧?”
男生在很远的地方等待着。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一个学期都要过去了,我茫然着,她追问了一句:“答应我你一定会去啊。”
“好。”我脱口而出之后有些后悔。
她开心地跑回男友身边,忽然又转头冲着我大喊:“你答应了一定要去啊!”
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我没有去网吧,转道去了一家小书店,看了一本杂志,然后在上课铃响之前赶到了教室。
她坐第一排,而我挑了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她回头,我接住了她的微笑,没有错过。
大一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已经三月份,草长莺飞,人的心情也开阔很多,因为喜欢教写作的老头,我常常在开课几分钟后急匆匆地赶到教室。不知为什么好几次她也迟到,甚至比我更晚,匆匆忙忙地从后门进来,她会坐在最后一排我旁边的位置。
接着就会听到她的名字,上去朗读又一次得了最高分的范文,很长一段时间写作课都在讲散文,散文的精髓在于形散而神聚,她似乎有不错的领悟。我也写过一篇,满怀期待地交上去,发回来的时候稿纸右上角写着大大的“C”。“A”是最高分,“D”是不及格。
教写作课的是系主任李福亮,他说,小瞳,你的文章像呓语,我看不懂,所以给了C。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表达有障碍,若可却似乎清晰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写作、出书。”她说。那也是我的梦想,但我不敢说。
“你去网吧都干什么?不会是玩游戏吧?”她问,眼睛亮亮的。
“看电影,听歌,有时也看些文章。”我是从大学才开始真正接触计算机、网络,对于我那是个神奇的世界。
“我上周末也去上网了,看了一个电影,很不错,你可以看看,叫《红颜》。”
“讲什么?”那段时间我刚看了《勇敢的心》和《黑暗中的舞者》,对后者简直迷恋。
“一个女人的故事,导演并不出名,但电影拍得很好。”她说,应该就是那一刻,我在心里面真正地接受了她,因为某种气源的相近,虽然私底下仍然不免比较,尤其在写作课上。
很快散文结束,开始讲诗歌。我没写过诗,高中时看得最多的是席慕容,廉价书摊上她的书最多,打动我的是她对草原和故土的那份深情,而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离开过家乡,所以对“乡愁”二字,是带着几分迷惘的。
我开始写诗,而她迅猛地投入了恋爱。05年的3月,我写了人生中第一首诗,似乎表达的障碍瞬间突破,一个夜晚我在一叠稿纸上写满了诗,第二天交作业,交了厚厚一本。
有段时间没看见若可,直到宿舍楼下张贴的“夜不归宿”名单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写作课上课前的几分钟我问她,那天我们都提前赶到了教室,她的眼睛更亮了,整个人在一种幸福的包裹之中,带着隐约的不安。
那种洒脱消失了,但她快乐着。
“去C家住了,在市区,靠近港口的一个小区,他小姨的房子。”她说,随身带着一个挺大的包:“我下午上完课还要回去,回来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留宿吗?”我问。
“房子是两室一厅,应该可以,只是怕他不同意。”她犹豫了一下:“他比较传统。”
我知道她的男友C是学校的热门专业机械系的学生,比我们大一届,那时候已经上大二了,正为四级头痛。
那个阶段,“传统”两个字在我的视野里等同于乏味,不知道若可为什么会爱上他,但他居然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可以逃离宿舍那种窒闷的环境,对于我简直像天堂。
上课铃响,李老头拿着一摞厚厚的稿纸走上了讲台,那真像是我生命的开始。这堂课是作业讲评,开始的时候,他照例找了好几个写得好的同学上去朗诵自己的作品。
起初,并没有念到我的名字,直到所有人念完了,他说,还有一个同学,她交了厚厚的一本,我每一首都读完了,很感动。
“我不知道她今天来了没有?”
我起身走到讲台上,读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
2
C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乏味,他只是单纯,有人说,男人的成熟比女人晚很多年,在我和若可渐渐变得成熟的时候,C仍是个孩子。
大二开始,我找了两份家教,用攒的钱跑去南方践行一种流浪的理想,一次从秦皇岛去广州,买的票是无座。
在越秀公园写信给若可:“这里的树和北方的不一样,还有一种花很远很远就能闻到香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桂花,被它浓郁的香气困惑着,不明白为何世界上会有那样强烈的东西,像海洋。
夜色中的珠江,以及中山大学的校园,在雨中徘徊了很久,一个人,仿佛不知道害怕,中大对面小巷里有卖白色香花的老人,舍不得买一串,也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要买。
若可回短信说,她和C在等我回去,她告诉我,C在那头很生气:“你告诉小瞳,她已经逃了太多的课,劝她赶紧回来上课,不要再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
那时候班里关于我已经有了很多流言,夜不归宿,以及逃课等等。
“听说广州治安不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钱不够的话,我打一些给你。”这是若可的短信,若可和我一样,家境并不好,那时候我们每个月都只有两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还常常不能按时收到。
从小在北方长大,广州是我到达的最南的地方,人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时候,只能盲目地行走。
回到学校,若可把C同宿舍的一个男孩介绍给我,四个人一起玩了几次,后来渐渐明白若可的用意。
事情当然不了了之,若可后来对C说,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这让我想起刚认识不久,C对我说,他实在搞不清楚《红楼梦》里面混乱复杂的人物关系。
“若可最喜欢跟我谈《红楼梦》,她总是问我最喜欢里面的哪个人,又说她喜欢史湘云,每次去网吧,她都不停地看电影和小说,还说,电影都是你推荐的。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能关心点实际的问题呢?”
C很困惑,他不是个英俊的男生,后来相处久了,一次我独自留在他们家里,那时候我已经变成那套房子的常住民之一,饭桌上一个摊开的本子,是C刚写完的一篇文章,他很少写东西,里面有一段话,他写:“认识小瞳后,我发现原来还有那样的生活,原来我心里对自由也有一种渴望,很多时候虽然不理解她的行为,比如逃课,但她身上有种东西竟然很吸引我,也许我也应该找到一种更适合自己的活法。”
不久若可和C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有一天她来找我说,C希望她不要再和我走得太近。
“你和小瞳在一起,你的光芒全被她遮住了,你似乎越来越像她而丧失了自己。一山难容二虎,你们现在在一个系里,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这是C的原话。
我有些害怕,那时候他们几乎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且,那套房子临海,阳台上时时刻刻有清新的海风吹过来,伴随着货轮起航的汽笛声。
“他还说,”若可突然凝神看着我:“他不想被束缚,想有更多自己的空间,他还想自己去南方或者更远的地方看看。”
“你对他说过什么吗?他是不是爱上你了?”
“你知道吗,上次他们班里组织去祖山,他在山上的小庙里只求了一个护身符,回来后送给了你。”若可看着我,那块桃木做的护身符正串在我的钥匙链上,我不知道只有一个,我以为至少带了两个,所以我曾经很开心地对若可说:“C真好,居然给我也带了一个。”说完发现若可脸色很不好看,原来。
“不过他太笨了,居然没有提醒你不要告诉我。”若可说,她的眼睛不再闪亮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想要靠近,又不知如何靠近,不知是否应该靠近,靠近的话,是不是真的只会彼此消磨?
随着写作课的结束,若可写东西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少了,而我依然天真地写诗和小说,写自己的故事,也写C和若可,后来写的小说陆续发表在校刊《华年》上。
过了没多久,大概是太孤独了,若可主动来找我,三个人一起坐公车回到位于海边的那套房子,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和哈尔滨红肠,回到房间做了顿温馨的晚餐冰释前嫌。
那时候若可和宿舍几位女孩的关系一度紧张,她形容自己的那张床铺就像茫茫大海上一座漂浮的小岛。
“我真的和她们无法交流,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那些人整天只关心化妆、衣服、男人,或者就是社团奖学金如何巴结导员争取期末加分入党……小瞳,没有你我一定会窒息而死。”
若可的话让我很迷茫,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再排斥着自己不要的,但是未来的路,我看不清,脚下时而深渊时而湍流,我又能将她或自己带到哪里去呢?
而被我们摒弃或者排斥的那种生活,至少有一个明确的未来可以期待,入党、考研考公务员或者争取一份好的工作。
但我们,今时今日纵然还可以不羁放纵,彼时彼地又拿什么去证明自己呢?
“你爱C吗?”
“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的初吻、初夜都给了他,我也希望他是我唯一的男人。”若可说,直接的,真诚的,我没想到,大学期间我没谈恋爱,从杂志上看来的版本,学生时代的恋爱修成正果的几率很小很小。
没想到,若可押上了这么大的赌注,突然觉得危险和害怕。
“你呢,小瞳,我觉得你心里一定有一个深爱的人,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伤所以一直逃避着什么?”若可看着我,06年的5月,蔷薇花开了。
3
认识段明,很偶然。
县城很小,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曾经就读同一所初中,只不过他比我大几届,并且在初二那年因为打架被开除,后来家里安排,去地税局上班。
而我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进了重点高中。
我们原本并无交集。除了我们的母亲年轻时候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高二最后一次统考结束,母亲带我去他家里串门,告别的时候,他骑车下班回来,看到屋里有人,就独自站在门口抽烟。高一高二我保持着全县第一名的成绩。
临别时,他母亲说,你女儿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不像我们这个,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小县城了。
不知道这番话他有没有听到,只记得他抽烟的背影很挺拔,平头,干练而潇洒。出门时,和他转身回屋的眼神短暂相触,他的目光很犀利。
高二的暑假,即将升高三,所有人对我没有担忧只有期待,虽然,高二我已经逃了一年的课和大大小小的考试,然而高中会考全A的成绩似乎给校长主任和所有老师吃了一颗定心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年级主任是个教政治的中年女人,她一向严厉,每次看到我却一脸微笑:“小瞳虽然这一年状态不好,但只要高三稳定下来,北大没有问题。”
“你不是向往自由吗?”我的班主任是个刚刚29岁的年轻男人,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毕业班:“北大最崇尚自由。”
漫长的暑假,去商业城一个姐姐开的服装店里帮忙,一个下午,闷热无人,我正在试穿一条超短裙,是店里来的新款,听到外面有自行车的声音,然后有两个人走进来。
匆忙出去,穿着露背装和超短裙,居然是他,还有另一个人一起来收税。他将同事支到隔壁,独自留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还记得我。
“玩儿。”我说,心里有点高兴。
“哦,就你一个人在吗?那我下次再来。”他转身想走,又转回来:“你不适合这里,而且,下次不要穿这么短的裙子了。”
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或者怎样回答他,只是忍不住的开心。
“那个,给你留个电话,有事的话可以找我。”他想了想然后说。
一时慌乱,身边找不到一张纸,而他的同事已经在外面炎热的大街上等他。
“写在手上吧。”他说着,在我手上留下了他的小灵通号码。
“别化了。”出门时他回过头来笑,我用一下午的时间记牢了那一串数字。
犹豫了几天,终于找了个IC卡电话机打过去,很快接通,那边传来有些低沉的声音:“哪位?”
“是我。”我说。
“你在哪?”他问。
“新华书店。”
“等我,十分钟后到。”他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我看到了他,骑着那辆自行车,书店门口,很多家长带着孩子玩一些游乐设施。
他推着车,我跟在旁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他接了一个电话。
“跟我一起去吃饭吧,一个哥儿们,你上来,我载你。”
他骑车,我跳到后座上。
“你上来了吗,怎么一点重量都没有,这么轻是不是很好养。”他笑笑,夜色扑上来,穿过人群和灯火,一路闻着他身上的烟味儿,觉得很快乐。
一起吃饭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叫二哥,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拉着我坐下来,又推掉了二哥递给我的酒杯,唤服务员过来帮我要了一瓶橙汁:“想吃什么?”
“随便。”我说。
“点你想吃的。”他丢过来菜单,我点了两个菜。
菜上来,他和二哥一人几瓶啤酒,聊了会别的事情,他突然说:“她在一中,成绩全县第一名。”
“我叔家的儿子也在你们学校,”他转过头来,有点醉了:“我听他说你很个性,经常逃课。没想到,你看上去就是个孩子。”
晚饭后,骑车送我回家,到巷口停下来,夜已经很深,一盏昏黄的路灯,他突然拥抱了我,很深很深的吻,仿佛传染了一份醉意,有片刻我融化在那怀抱之中,想要时间停留。
4
6月,我们开始去海边游泳。我和若可都不会游泳,但是想着能下海,还是兴冲冲地去买了泳衣、泳圈。
那是我第一次下海,泳圈的浮力足够大,下午五点,晒了一个中午的海水是温热的,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仰躺在海面,享受着漂浮的感觉,这感觉竟和在陆地上完全不同,全身放松了下来,从头到脚,不需要再支撑什么,水代替你承担了一切。我看着天空,夕阳西下,落日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最后的金光投入蔚蓝的大海。
若可在旁边学游泳,刚开始的时候不停地呛水,不停地下沉,C托住她的腰,帮她寻找浮力和平衡。
“你不要怕呛水嘛!学游泳哪里有不呛水的!”C在旁边喊,一边偷偷放了手。
若可没有防备,猛然下沉,手忙脚乱呛了好几口水。C又一点一点教她如何在水里吐气:“鼻子不要呼吸,你试试,屏住呼吸沉下去,在水里用嘴吐气,放松的话,整个人就会漂起来。”
渐渐地,若可似乎掌握了一些技巧,她能缓慢地游一、两米了,但她总是很快又回到C的身边,两个人的笑闹声不断溅起水花。
我突然也想学游泳,但知道不可能,在大学里我没有谈恋爱,甚至对各种各样的男生没有多看一眼的兴趣,我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沉在回忆里。若可说,你是不是心里藏着很多秘密。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能有多少秘密呢?
只是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很多东西,比如爱情,在网吧、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的往返之中,在为了省钱通宵上网昼夜颠倒的作息之中,大一的时候还偶尔梦到他,到了大二,梦都离开了我。
不知为何,在海里看着C教若可学游泳的那一刻,突然强烈地想念他,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无论C和若可如何接纳我进入他们的生活,我始终都是局外人,始终都是一个孤独的人罢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海边上人越来越少,三个人一起躺在温热的沙滩上,C把我和若可用沙子整个埋了起来,只露出头部和心脏以上的位置。
“这样很舒服。”C似乎很有经验,他已经大三了,开始考虑考研或者工作的事情。
“小瞳,你和段明的故事,再给我讲会儿吧。”若可转过头来看着我,海水把她原本白净的小脸洗得更加清亮,眼睛恢复了神采,并且光是从心里透出来的。
那是我第一次接吻。段明骑车送我回家的晚上,巷口,街灯,夏天的夜晚,他在犹豫之后瞬间用力抱住我的样子,他只大我3岁,那时候也还不到20岁,也还是个孩子。
“你的手好凉。”他说:“手脚凉,没人疼。”
他身上全是酒气,一晚上喝了好几瓶啤酒,似乎压抑着什么:“知道吗,我很喜欢你。”
我不是个漂亮的姑娘,从小到大,没有人用这个词语形容过我,而且,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我没有一件像样的或者时髦的衣服。他喜欢我什么呢?
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强烈却短暂的吻,他说:“你回家吧,我在这儿看着你,你进去我再走。”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可以将人融化的,但夜已经很深,母亲应该着急了。
一切都像一场梦,第二天醒来,第三天……暑假很长,漫长炎热的下午,再次打他电话,他说在上班。
“我下班去找你。”
我等在路口,他骑车过来,换了新衣服,眼睛微微笑着,仍是那副干练和潇洒。那时候我短头发,晒得有点黑,很瘦,穿着一条母亲年轻时候的白色百褶裙、白色舞蹈鞋。
“人家会不会怀疑我诱拐未成年少女?”他看着我笑,车子挡在两个人中间。
“一会儿陪我去上次见过的那个二哥家好不好,我还要和他谈点事情,你可以跟她女儿玩一会儿。”他看着我,仍是笑,两个人隔开一段距离,穿过人流熙攘的商业街。
到了二哥家,他们在楼下客厅谈事,我在二楼天台上和二哥的女儿玩积木,原来他女儿只有十岁,忽然明白了段明的笑。小女孩很可爱,我们玩得很开心,积木眼看着就要搭成一座城堡,还差几块,我和她分头四处找。
正找着,抬头,发现段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上来了,正站在门口抽烟,夏日的黄昏,不断降下来玫瑰色的光束。
他的样子挺拔,整个人干净而漂亮,眼神却是锐利的,似乎内心有一种力量,不知如何冲破这牢笼般的天地;又仿佛有某种忧伤,表面很淡,内里很深,我感觉得到,却无法靠近和触碰,那时候我太小了,而人生两字,太遥远。
“我果然没看错,你和她差不多大。”他笑着,二哥也上来了:“小瞳,以后常来和我女儿玩吧,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他们的事情谈完了,推车出来,他载着我七拐八拐找到一家餐厅。
“给你们家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他把小灵通递给我,我很快打完了电话。
他抽烟,我点了和昨天一样的菜,宫保鸡丁、松仁玉米、西红柿蛋汤。
“你很喜欢吃这两个菜?”他看着我,他似乎总在看我。
其实是父母从来不去餐厅,所以我不知道点什么菜,跟一个女朋友一起吃过两次,学会了点这两道,一个下饭、一个清口,加一个汤的话就会很完美。
“是啊。”我说,他就在旁边,不过咫尺,我却不知该如何靠近,太早遇到的话,喜欢都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突然明白了张爱玲的那句话,太早和太晚,都是匆匆。
只是彼时心里并没有太多伤感,以为片刻就是永恒,瞬间就是长久,因为想不了那么远, 那一刻已经足够恍然,只剩下心动,没有忧愁。
他又添了一个肉菜,要了两瓶啤酒。
“太多了,我们吃不了。”
“吃不了就吃不了,你要多吃点,太瘦了。”他不停抽着烟:“你喜欢去书店?”
“是。”我说。
“我不喜欢看书,以前学习很差,你怎么读书那么好?”这个问题是不需要答案的,所以我没有做声。
“你都去书店看什么书?”他问,漫不经心地,在等餐的间隙。
“最近看一个台湾女作家写的诗。”
“什么样的诗?”他点燃了另一根烟,烟雾在指间缭绕着,包间里很安静,窗外,夜色又一次漫上来,像海潮,层层叠叠,吞没了所有的过去。
生命 其实也可以是一首诗
如果你能让我慢慢前行
静静盼望 搜寻
怀带着逐渐加深的暮色
经过不可知的泥淖
在暗黑的云层里
终于流下了泪 为所有
错过或者并没有错过的相遇
生命 其实到最后总能成诗
在滂沱的雨后
我的心灵将更为洁净
如果你肯等待
所有飘浮不定的云彩
到了最后 终于都会汇成河流
·席慕容《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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