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一）

因为昨晚熬夜追《亲爱的，热爱的》，今天一早我直接睡过了头。

直到母亲扯着大嗓门子喊着我的乳名，并疯狂地捶着房门提醒我要上班的时候，内心里对母亲威严的恐惧感瞬间把我从睡梦里唤醒。从洗漱穿衣到出门上班，我仅用了十分钟就完成了。

真是一个不精致的女生。

不仅是我自己认为，母亲对我的评价也是如此——在家邋遢也就算了，出门在外还是这个模样，哪有男人会喜欢你这种邋遢的女人？

我边跑边回头冲母亲做了个鬼脸：“放心吧，我长成这幅模样，没有男的喜欢我的！”

是的，我认为，像我这种外貌中等偏下、对时尚打扮不感兴趣的人是不可能跟“漂亮”、“美丽”、“可爱”等这些褒义词沾边的。早在很久之前，我心底里发誓要做一个“不恋不婚”一族。

我小跑着来到了公交车站，有点幸运的是我前脚刚到，后脚我要等待的车便到了；不过现在已经是上班高峰期了，远远望去，车上塞满了人，我心里犹豫着我这样庞大的身板能不能拼一拼挤上车去。

我左脚刚踏上公交车，司机便冲我喊道：“你！打了卡就走后门，前门塞不下人了！”我顺从了司机的建议，打完卡便跑到了为我敞开的后门，灵活地跳了上去。

此时车上的人群堆里传来了两声轻轻哀嚎，有人目光忿忿地看着我，有人一脸不情愿地给我腾了一小块地。

我仗着自己脸皮厚，又往人群里挤入了几分。突然，车开动了，我一个没站稳身子猛地一晃，心里大呼“不好，会砸死人的”的时候，一只手臂绕过了我的虎背熊腰，狠狠一挽，我便从失衡的状态中找到了平衡点，小粗腿儿终于站稳了。

虽然这只发生在一瞬间，但隔着薄薄的衣物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应该是一只男孩子的手，而且还是一只“绅士手”——从头到尾都没有摸过我身上任何一处地方。我心里莫名温暖，顺着这只手找到了它的主人，我抬起头，准备要露出礼貌性微笑。

“谢……”我看着他，笑容僵住。

很熟悉的一张面孔，白白净净的脸庞，普普通通的大众寸头，金色的眼镜边框，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样子。我呼吸一顿，眼前的面孔与风尘在心底里多年的面孔重叠在一起，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名字在我脑海里想起。下一秒，我赶紧低下了头，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的鞋子。

错不了了。是他！

我开始懊悔自己昨日为何晚睡晚起，开始懊悔自己没有穿一件好看的衣服出门，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好好打扮一番，开始后悔没有痛痛快快地减一场肥……他眼中的我一定是非常非常丑陋的我吧？

在自我内心挣扎的过程中，我听到他犹豫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只感觉全身轻微抖了一下，大脑宕机，脸颊开始泛红。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或许是我的不理会让他感到尴尬，我能真切地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脑袋看。我微微偏头，用自己厚重的刘海和鬓角毛遮住自己又大又油腻的痘肌脸。“不要再看着我啦。”我心里嗷嗷叫道。

接下来的一路，无言，即使彼此就在身边，都没有再打破这份尴尬。在沙丁鱼般拥挤的车上，我的身子时不时蹭到他的身子，肌肤触及之处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结实，不禁心里叹惋——

我喜欢过的这位男孩，他长大了呢。

（二）

我认识他是在我六岁的时候，一年级，同班同学。

他的成绩很好，我的成绩也不赖，但长达四年的同班都没有认真地打量过彼此。旁人问及彼此时，我们会说：“哦，他（她）是我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的时候，我们已经五年级了，还是同班同学。班上有位“孩子王”总是带头欺负别的孩子，有些调皮的男生会加入欺负的队伍里，他便是其中的一个。有一天，“孩子王”和我的好闺蜜因为一点小事吵闹了起来，“孩子王”便和我好闺蜜扭打在一起。在体格上，我闺蜜是占优势，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在大脑打闹，直到他突然加入了打斗，我闺蜜的优势瞬间全无的时候，我坐不住了，站起来吼住了他：“L，你给我走开！”

他冲我做了个鬼脸，于是气上心头，我也加入了“团战”。

那时候小孩子的打闹大都是小打小闹。上课铃一响，我们迅速分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堂课上互相给对方甩凶脸。

我和L是前后桌，我和他一直在传小本本骂彼此；后来我们的前后左右桌也加入了写小本本的行列，从一开始的“对骂本”变成了“聊天本”。七八个孩子在课堂上乐此不疲地传着“聊天本”，一边假装听课一边面露微笑。

就这样，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因为是前后桌，我们能聊的东西很多，有时上下学的时候都要走在一起，很开心。

小时候的他喜欢班上一个女生，从小学一年级就很喜欢了，一见钟情的那种，很巧合的是这位女生一直和他同班，可惜那时候那位女生还没开始发育，个子矮矮的，只能坐在前排，所以他一直都没办法和她同桌过。

我呢，是日久生情了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发觉自己很喜欢这位男生，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在上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目前的关系，放学回家的时候总是忧心忡忡着自己和他的未来。

我们小学每一年都会分班，虽然连续同班五年是一件很低概率的事情，但那位女生和我一样都这么低概率地实现了。我期待着六年级依旧能够在一起，但现实并不如我所愿。

那位小个子的女生成功和他同班六年，而我被调到了另一栋楼的最高层，我闺蜜依旧和他同班。

怀着不纯的动机，我和闺蜜联系很密切，经常假装不在意地问及他的近况，闺蜜总是会皱着眉头吐槽他过于调皮。后来有一天她告诉我，他向那位小女生表白了，我愣住了，眼神紧张地盯着闺蜜的眼睛：“然后呢？”

“当然是被拒绝了呀。”闺蜜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异样，轻松道。

我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六年级班上的那个阳台是我最爱待的地方，我喜欢在那里俯瞰着喜欢的人的教室，然后艰难地捕捉着他的身影，如果能够看到他那是最开心最幸福的事了。这份小小喜悦和幸福，一直被我埋藏在心底里，星泽喜欢L，谁都不知道。

那时候，天真的我以为他就是我的全世界。

初中的时候，我遭遇到校园暴力。那段时光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有一段很深刻的记忆是某次我路过了他所在的班级，他们班上有人很大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并在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发出猪叫般的笑声，嘲笑我喜欢XXX，而被点名的男孩子则会一脸尴尬和愤怒地争辩着。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看到他、他有没有看到我，我远远地跑开了他的教室，哭的稀里哗啦。

我在别人眼里、口中的形象非常糟糕，我也能预感到他也知道了我的种种谣言。我没办法在他面前露脸，所以我一直低头走路，一旦看到他便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我自己丑陋的样子会妨碍到他的生活和学习。

那个时候，有多深爱，就有多卑微。

后来，我听到他有喜欢的人的传闻，心里很痛，但是碍于自己处境非常尴尬，我一边勇敢迎战着校园暴力，一边在背后默默地掉眼泪；小心翼翼隐藏着对他的喜欢，又小心翼翼地向对不认识我的同学打听他的近况。他成绩很好，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考上市里数一数二的省重点高中。而我，除了语文还能拿得出手外，其他科目惨不忍睹，能不能考上好一点的重点高中还是个大问题。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不狠狠地逼自己一把，中考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集了。那么，就赌一把吧。全身心投入学习，我要跟他考上同一所高中！

然而，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下个决心努力一下就能“逆袭成功”的。

我心里很清楚我大概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结果也不算坏：我虽然没有和他考上同一所高中，但至少低分兼幸运地靠着“指标生”名额考上了一间还不错的重点高中。

2013年的夏天，我和他，走进了不同的高中，开启了各自新的人生。

在新高中度过了两个月后，我渐渐变得孤独和浮躁。并不是因为我没有交到新朋友，而是因为我看不到他。

他不在我所在的环境里，让我不安，让我无时无刻不去思念他，让我寝食难安。我开始去翻他的QQ空间，通过他的动态来缓解我的孤独和浮躁。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闷热的夜晚，我躺在宿舍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内心里思念着注定从今以后再无交集的他，一个很突然、很大胆的想法跳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和他，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不禁心跳加速，盯着手机屏幕上他最新的空间动态，忍不住反问自己：“我是要表白吗？这样好吗？”

我的内心给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我还是怂，犹豫好久还是征询班上一位好友的意见。

“既然忘不掉、又影响到你的生活和学习的话，”好友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那你就表白吧，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盯着她的双眼，嘴唇微颤地重复了她最后半句话：“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她和我偷偷地翘掉了晚自习，揣着手机跑到了校园一个阴暗的小角落。我一手缓慢又僵硬地敲打着表白前铺垫的话语，一手紧紧地握住好友的小手。我们俩紧张兮兮地盯着文字输入框，她坚定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心一横眼一闭，大拇指狠狠地按在了“发送”的按钮上。

——嗨，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好久不见，还行吧。你带了手机？

——嗯，学校离家远，父母担心我就偷偷给了我手机。

——我也是。话说你那里没有晚自习吗？

——有。

——那你还敢玩手机？

——那你也敢玩？

——因为感觉你有急事找我，就回了。

——……

——怎么啦，说来听听。

——我怕说了你会不高兴。

——……你找我就已经打算好要跟我说了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好多种未来的情况。心脏跳得特别快，眼泪都要忍不住冒出来，忍不住再紧紧地握住好友的手，大拇指一用力，然后大叫一声，关掉手机屏幕，把手机丢给了旁边的好友。

——嗯，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你你你你你你先拿着！别让我看见！也先别告诉我他回了啥！”我慌慌张张地指着好友说道，但看着好友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却再也无法假装坚强，一把抱住了她，小声抽泣起来。

“你怎么哭了呀……”

“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啥呀……”

我咬紧嘴唇，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鼻涕也不争气地往下掉，哭声越来越大。

被泪水模糊视线的眼睛瞟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连续冒出了几个信息框。随即，好友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持续了五年多的暗恋，结束了。

（三）

我和他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我能猜到在暑假能一大早坐这趟车来这里，要不就是出门玩，要不就和我一样是上班族。

到达目的地，我随着人群挤下了公交车，尽量远远地避开他。

但是他比我先快了一步，走在了我面前。

然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因他的停步而一脸惊讶的我。

我迅速低下了头，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自己丑陋的脸庞：“真巧啊。”

“还真是你，但你刚才在车上……”

熟悉的声音和口气让我心头一颤：“车上人太多，没注意到哈哈，对不起……”

他沉默了一下：“你去哪？”

“上班。”

“你……应该还读书吧？”

“读呀，上班就是去实习。”我随口问道，“你呢？”

他又沉默了一小会儿：“约会。”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挺好的，祝你玩得开心。”

“好。”

我没有再看向他，侧身离开。

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再他面前哭了起来，并非是因为他有女朋友，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帅、越来越有魅力；而我却一直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没有让自己越变越好。

那一刻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性会说“失恋后要活得更精彩”、“不要被失恋困住了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之类的话。在多年后遇到他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深究背后的道理，直到真的再次遇见后，才会深刻地意识到这个脸面是有多丢人。我不应该为了一个男人而变得自暴自弃、变得邋遢丑陋，我不应该这么多年来还吊死在这棵“树”上，我不应该……

2019年的7月末，我要开始为自己而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