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回到202病房,靠门边的一号病床上正躺着一位,她的头发显然已经久不梳洗,打着绺凌乱地遮了半张黑黄干瘦的脸,。我注意到她的嘴角上正涎着唾液,那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的手背上青筋暴露,还贴着输液用的胶布.,喉咙里时时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呻吟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难道当时躺在这床上的我也曾如此吗?
我不清楚我来这儿的原因。也许是因实在没处可去.别的魂魄会于深夜造访故居,留恋那未曾有任何改变,甚至连拖鞋都仍呈八字放在鞋柜的旁边的自己的房间。会经常进入亲人的梦中,或长或短地诉说自己的境遇,或者谆谆叮嘱他们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甚至有的冤鬼终不能忘却前生宿怨,立志复仇,找那曾经处心积虑坑害自己的坏蛋。而我呢?我根本不知自己来自何方,父母是谁,从我记事起,孤儿院灰色的天空,高高的院墙,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故我没可挂念之人,之物。便是仇人,也没到害我到取我性命的程度。我从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现在也仍是存在于一个偏远的郊区的小小的院落,院落的主人是一位90岁的老妇人。而我,是她唯一的房客。住着她一间约6平方米的小屋,那里终年不见阳光,即使大白天进屋都需开灯,且土坯做的墙一到雨季便经常因渗水严重而潮湿得连被子都发霉。
"回来了?"每次我一开锁,就会听见她的问候声,这问候声也是她除要房租之外我能听到的她的唯一的声音。
"啊",随着这声音,我就进入了那个黑暗的世界.一天也就结束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是来查房的医生和护士,那医生的脸被口罩和眼镜遮得严严实实,身材高大挺拔,轮廓很英俊,莫非他就是我的主治医生?他的白皙光滑的手告诉我他很年轻,难道就是这双手曾伸进我的胸腔,结束了我26岁的生命?他姓甚名谁?如果真的是他,我又该如何感谢他结束了我的苦痛?
一时记不起那晚发生了什么?一直以来我就胸闷心脏疼痛,先天性的心脏病自是难以治愈,即使可以治愈,我又哪来治病的钱呢?6点起床匆匆去上班,晚8点回来,倒头就睡是我永远不变的生活,谁都无法让我改变,包括病魔。
但他改变了我!我的主治医生改变了我,并且是彻底地改变了我!我早已洞晓人生的无聊,但终无就死的勇气。我一直认为是他那个未能成功的手术把我从生之荒谬中解脱出来!既然我无从知道他的名字,就给他个名字叫爱德华吧,我迷恋世界绅士葛力高利扮演的那个角色.
突然间想起那晚我曾打过120。死则死矣,何必又打电话呢?关于爱,我会用十种语言说出,是我千方百计学来的。可是,“爱”于我,只是几个单词,一个汉字,几种声音.
当我跟着护士医生出门的时候,护士忽然说总觉得有什么在跟着,爱德华医生摘下口罩后,前后左右地看看,说:“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
是的,有什么呢?
我曾渴望自己能变成透明人,在饥饿寒冷的时候可以毫不费力地偷得食物,衣服.甚至还可以窥探别人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曾想自己的想法是那么的荒诞可笑,但如今竟做了现实.却是不需衣食,也无兴趣于秘密了.
走吧,黄泉路上彼岸花开得正野,以前忙忙碌碌中何曾留意过花开花落,草长莺飞。人说彼岸花叶在花不开,花开叶则落,花叶生生相错。上苍无情,花叶皆有情,痛惜永世不相交。我呢?纵使情长万里,因上苍根本未设可错之人,便是痛苦缠绵也不可得。也许上苍根本忘了我的存在,而我的死亡于上帝也不过是亿万富翁遗失了一分硬币.又如何能察觉?天堂自是没我的位置,地狱也不在乎我的来去,而雄鸡欲唱天下,我该何去何从呢?忽然很羡慕绛珠仙草还能等到来生用泪水回报神瑛侍者,我呢?
夜色浓郁的时候我又来到了医院,楼道里白色的节能灯仿佛镜中我的脸色,很冷。只值班办公室的门开着。我飘进去,果然“爱德华”大夫在。他正趴在办公桌上睡觉,手旁放着一本病历,我轻轻翻开,许是太仓促了,竟没发现我的名字。再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主治医生吧!但他的声音我怎么觉得如此熟悉呢?我把目光移向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一块玻璃下压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显见的姿色平庸的一个医生,年龄在30岁上下。当我正注视着她冷漠的眼神的时候,爱德华大夫醒了,看看表,11点了。他拨了个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女声:
“: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没什么"他说"该查房了,看看你在做什么?"
"玩了一整天,累死了,正要休息呢"
“今天去了什么景点?”
“天涯海角”
"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还真难熬呢!"
"至于吗?一星期后回来.那人的家属没来找事吧?"
"没.恐怕她根本就没什么家属吧。医院正为她的尸体一直在太平间放着发愁呢,你就好好玩你的吧,注意安全,早晚多穿点"
我发现他诚惶诚恐的脸比我想象得还要漂亮,这样的帅哥若为明星当是令很多女孩尖叫的偶像.我正遐想的时候,门响了,护士叫他一起去病房了。他轻吻了一下话筒,带上门出去。我突然想捉弄他一下,去附近的花店,取了一束玫瑰放到了他的办公桌前.然后静等他回来。
很久以前的时候好象我也等待过什么,记得生日那天下班回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想告诉别人今天我生日,在手机里查了半天终是不知道该告诉谁好让我能收到那四个字: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也许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即使没人祝福,也能轻易获得,记得那天我在一家KTV唱了整整俩小时,直到声嘶力竭.出来时雪花正漫天飞舞,一个老人瑟缩在过街天桥处,面前的茶缸空空如也,我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给了他一张100块的纸币,同时大喊着:生日快乐.那老人接着也随口说了声“生日快乐”,我竟刹时泪眼朦胧,难道我等待的仅仅是一句“生日快乐”吗?再也许是我在奢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一时竟惊异于自己曾有过的奢望,同时发现今天正是我的生日,生日现在于我更有什么意义呢?
他进来了,疲惫的眼见了桌子上的玫瑰一下子变得满是讶异。他迅速地环视四周,然后走出办公室,看看空荡荡的楼道,又返了回来.再盯着花,喃喃道:谁这么晚了送的呢?是不是送错了?
门开了,护士小姐笑盈盈地进来."真难熬,你在做什么呢?"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束玫瑰,"真幸福呀!A给你送的吗?"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
"帅哥呢!当然身后MM如云,美腿如林了!我要是有你那么有钱的老爹,说什么也不上这破班了,驾着香车,携了美女出去遍游世界多好"。
他仍旧不做声,只长叹一声。
"再说了,你看你上的这班,拼了命干也得不到什么,不会巴结奉承,不请客送礼,没李刚那样的爹,什么也得不到."
"凑和活着吧。"他终于开口。
几天之后的夜里我再次来到这办公室时,照片上的女人正对着爱德华大夫默默坐着。爱德华满脸通红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谁送的,也不想知道,你知道我只爱你。"他絮絮叨叨个没完,但她仍旧不做声.最后她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咱们俩完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之后无力地说:你没必要找什么分手的借口,我知道你爱的是他,不是我,但我多么爱你呀!''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脸前的病历,就在第一页,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我心有不甘地到太平间,一眼就看见“我”躺在那里,尽管隔着白色的床单!
从此,我再也没来过这医院。其实,我并不在乎谁做的手术,我只是觉得她因为我的死而远逃海南是小题大做。
当然了,我还说“爱德华”医生幼时,他父亲在外面做生意发迹,混上了另外一女人,非要跟他母亲离婚,他母亲断然拒绝。于是,父亲从此不再回家。母亲带着他守活寡20多年,去年他父亲却突然回来,主动和母亲和好,并对他说如果他仍旧认他做父亲,他便是亿万家产的继承人.而他选择了仍旧做他的医生,职场失败的医生,终没认他爹。
我好想和他一起淌过奈河。可是……他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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