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我的大脑或是内心中并没有故乡这样一种概念。在课堂上,读到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或是在课余,看到有关故乡的古文诗词,都让我感觉有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似乎总有些莫须有的无病呻吟。我对故乡的这种感受持续到了我上本科,当我背起行囊,当我回头看它,当火车慢慢发动行驶的时候,我的心有些颤抖,内心某块未曾发觉的深处莫名有些酸楚,我才开始觉得它其实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实体,而我从未和它亲切地相处过,没有感受过它的感受,没有触摸过它的气息,甚至没有发现过它,等到发现的时候,已赴他乡,故乡从此成为深深的牵挂,说不清道不明。
在未成为离乡人之前,我觉得来往家乡的一切并无差别,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变的只是身边的人物与风景。在正式地成为离乡人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不一样的,时间可以是短暂的,也可以是无限的;空间可以是静态的,也可以是动态的;路边的花草可以是悲伤的,也可以是喜悦的;天空可以是湛蓝的,也可以是乌云密布的;远处的山峦可以是活泼的,也可以是沉默的;太阳可以是灿烂的,也可以是刺眼的;车上的旅客可以是老者,也可以是婴儿;蓝色票据上的车次可以是正向的,也可以是反向的;母亲的眼泪可以是喜悦的,也可以是悲伤的;我的眼眶可以是明亮的,也可以是湿润的……太多太多,太多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那些关于家乡的东西从来都是不同,愚笨的我从来都是后知后觉。
忘不掉是大学一年级的国庆节,那是我大学期间的第一次长假,也是我人生中最激动的时刻,我记得从好几天前开始我就做着各种准备,为要完成这场赴约而激动地无所适从。晚上我躺在床上,大脑里幻想着的一切都是关于家乡的东西:巷子里的那条水泥路板是否已铺好?院子里,那棵老树的叶子是否已变黄?天空还是那么湛蓝吗?电线杆上的铁片还是会“咯吱咯吱”作响吗?下午4点准时开始的暖气房的炊烟已经升起了吗?太阳依然会那么温暖吗?黄河的水依旧会那么清澈碧绿吗?邻居老奶奶还是会讲着无厘头的话,然后塞给孩童一大把糖果吗?弟弟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呢?……我想象着一切,脑子里回放的是以前的情景,那一夜我彻底失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却是一种很幸福的失眠。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古人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代也有升迁、婚嫁、生子等喜事,诸如此类的喜事数不胜数。然而,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回乡这件事更要称得上是喜事,也没有什么喜事比这还激动人心。时光荏苒,我们或许会忘记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做过什么事儿,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遇到了什么人,但永远会牢记回家的那条路,这是一个永恒的印记,犹如迷失方向后的指南针,犹如乍见之欢后的久处不厌,犹如提心吊胆后的虚惊一场,可以很戏剧化,也可以很平铺直叙,但永远是最深刻的,因为我们在圆一个关于等待的梦,抚慰一个关于故乡的情结。
次日天还没大亮,我快速洗漱好,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东西,飞奔校车等待点,行李箱的齿轮滑动与摩擦在校园的沥青路板上,似乎那首我最钟意的莫扎特钢琴曲,划破了校园的宁静,为清晨小鸟的歌声伴了奏。我兜里揣着那张蓝色的火车票,那是我与家乡之间的桥梁,是我与家乡的约定,更是我与家乡之间的秘密,我牢牢地把它攒在手心,犹如揣着一块宝儿,生怕它丢了,生怕这份约定夭折。
当我到校车等待点时,却被眼前的排队长龙惊呆了,我莫名有些焦灼与难过,没想到零下一度的十月清晨,校车等待点会有如此多的等待着的人,没想到当我在赴一个叫故乡的约定的时候,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约定也在一并进行,我们的约定或许各有不同,但我们的心情却不尽相同,为了这个约定的如期进行,风雨只不过是大自然的作秀,黑夜只不过是白昼的反义词。
我拉着行李箱走过“长龙”,寻找着是否有熟人,是否可以插队,要知道我是从来不喜插队且极其反感这种行为的人,但我此刻却是如此希望突然降临一个插队的机会,我走过“长龙”的每一个节点,在冷风中,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了每个人微微泛红的脸庞,以及喜不自禁的笑容。“从此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不知道在哪儿读过,这句话突然冒上我的心头,此刻我是如此地认同它,是啊,车票承载了我们太多,此刻,我在着急地赴约,谁说每一个赴约人不都这样呢?那每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望着校车到来的翘首,那跟着“长龙”的步伐说明了一切。我并没有插队,在圆一个关于故乡的梦的时候,在赴一个叫故乡的约定的时候,我希望也成全别人。我排在了校博物馆旁,西北十月的气温并不是很高,冷风没有间断地刮过,但我此刻的内心不时有一阵暖流飘过,我相信赴约的每个人都是。
当我穿过人流来到火车站,坐上回家的那趟列车的时候;当我倒数火车发车前的五分钟的时候;当我看到车窗外的树木飞快地向后移动的时候;当我看到路旁车程指示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的时候,我的内心从未如此踏实过,我似乎闻到了家乡熟悉的味道,听到了久违的乡音,也看到了那个有些苍老的身影。 我看到故乡的天空依然那么湛蓝,广场中玩耍的小孩依然那么无忧无虑,院子里的老树依然那么挺直,照在墙上的斜阳依然那么温暖,我伸手去触碰坐标系上的每一点空间,呼吸每一丝空气,这是我的故乡,永远的故乡,是接纳我们的地方,更是安放我们灵魂的地方。
自此之后,每逢节假日回家,“发现”故乡成了我的一项必修功课,我走在它坚实的道路上,眼神所及之处,尽是温柔,为每一幢建筑物,为每一棵花草,为每一片蓝天,为每一个时刻留下他们最美的倩影,生命竟会充满了感动与温暖,它的一切都让我兴奋不已,都让我觉得故乡之后再无故乡。
苏轼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初读不知句中意,再读已是句中人,是啊,家乡可以很普通,也可以很朴素,它甚至是破败的,但它永远是唯一的,永远是我们内心当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岁月也许可以偷走我们的年华,时间也许可以洗净我们的繁华,但世事变化却永远也夺不走故乡。
如今我已是来往于家乡七年光景的赴约人,但我从来都是享受每一次的约定,千千万万遍,我在等待中成长,更在赴约中洗涤着自己的灵魂,家乡陪伴了我,我也见证了家乡,日新月异,但家乡永远在等待着我们,呈放着我们。三毛说;“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儿都是在流浪”,我们风尘仆仆来到人世间,匆匆忙忙踏上征程,不就是在寻找着一片栖息之地和安放之处吗?我们忽略了家乡,我们埋藏了家乡,回过头来才发现,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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