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oursera上修过一门英语写作课。同学中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人的母语都不是英语,这就使每个星期同学之间互改作业的活动变得特别有趣。很多人写的东西看起来中规中矩,没什么语法错误,有些甚至比英语母语者写得更 "正确",但是读起来总是怪怪的。我也和这些同学有同样的困扰。练习多年,仍旧拿不准什么时候该用定冠词,对时态模糊不清,偶尔会把短语弄混,有时也感觉不出自己的句子结构到底有什么尴尬之处。和用母语写作不同,外语写作中的机械性总是很难克服。
我非常佩服那些能够多语写作的人,但其中很少有人能把母语和非母语的作品都写得同样好。在知名的中国作家中,唯一能想到的好像就是林语堂。大多数用双语写作的中国作家都以他们的中文作品闻名,只有少数几个当代作家例外。其中一些人也曾将自己的小说自行翻译成了英文,比如张爱玲,但结果却不如中文原作那样令人惊艳。
双语学者和文学评论家刘绍铭在《到底是张爱玲》中写道:
我始终认为,精通数种外语固然是好事,但不能失去母语的温暖。学来的外语,可写‘学院派’的文章。母语除立谠言伟论外,还有一妙用:撒野。……近十年来的美国汉学家,不但推倒了‘前浪’辈那种‘哑口无言’的传统,杰出的还可以用中文著作。这类学者很多,单是旧识就有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和杜迈可(Michael Duke)两位。他们的中文著作,……文字不但清通,且时见婀娜之姿。这算不算好中文?那得看我们对‘好’的要求怎样。他们的文字,不但叙事有井有条,而且谴词造句,有板有言。在这意识上说,这是好中文。但问题也在这里:太规矩了。中文毕竟不是他们的母语,因此他们写的是基本上等因奉此的中文。换句话说,他们没有撒野的能力。
这话说得太对了。语言的机械性,或曰语法的存在,使非母语者学习外语成为可能,但同时也成了将外语转换成母语所难以逾越的鸿沟。写作中力求语法正确,就很容易失去游戏语言本身带来的乐趣。对于一个非母语者来说,什么时候应该打破规则,需要造一个新词,挪用一下意义,组织一种新的句式结构……都是非常难判断的。但是,“母语的温暖”给母语者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让他们可以“撒野”,可以放肆地进行各种语言游戏和语法创新。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好作品很难甚至不可能被翻译的原因之一——能够在另一种语言中再现一种语言的 "野性",很大程度上要靠运气,看目标语言里是不是恰巧有类似的玩法。说翻译是再创作实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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