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医院门口,看见一路公交车,967,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看到了老朋友,想起了大概十五年前,小计就是周末常坐这趟车来医院看我,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我和小计2001年认识,我们都是地方大学生入伍来到部队,一起参加三个月的军训。多年以后依旧无法从那段又苦又烦的日子找出好感,却怀念那时和小计的苦中作乐。
我比小计大四岁,她本科,我研究生。当年单位一起军训的大学生大概七八十个,女生三十多人,她们大多一两天就打得火热,只有我孤单一人,不太喜欢她们的吵闹。直到我认识小计,觉得她很安静好相处,我更喜欢性格不太尖锐的人,有一种平和的安全感。我俩是老乡,她是葫芦岛人,我老家在锦州,就连说话都亲切些。我们都在长春读大学,我在东北师大,她在长邮,学校离得不算远,聊起来,都提到了附近的南湖公园,那片白桦林,还有“刘记酱骨头”特别香、“川王府火锅”又便宜又好吃,还赠送冰激凌……有种相见恨晚的投缘。
大学生军训苦不在于身体,更多的是精神压抑,无论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儿教官,还是大腹便便的队长,还有道貌岸然的大队指导员,都习惯性不把我们当回事儿,好像军训就是打击我们的自尊,挫我们的锐气。每天卫生检查标准很奇葩,床铺要有棱有角也就罢了,鞋跟脸盆全部对齐也可以接受,可就连种大白菜的地头儿也要修的有棱有角,目的无非是让领导偶尔走过时心情愉悦一下。让我惊讶的是,同样深受其苦的学员,从中选拔出的干部立刻被同化成统治阶层,以严格辖制我们这些平民作为政绩。一旦有领导视察,队干部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学员则要在大太阳底下站两三个小时巴巴地等待首长的“惊鸿一瞥”,有时眼看着有羸弱的女生晃啊晃啊,中暑倒下,我们却等到一句“领导不来了”了事。队长指导员的房间都是女生来打扫,队长一脸满足地站在门口监工,对满屋子的臭袜子味儿丝毫不害臊。指导员给我们开会推出队里重病号,号召学员积极捐款,承诺我们回到单位有惊喜,大学生捐了不少钱,回到单位啥惊喜没看到。临走了,却发现我们的伙食补助被克扣,没走的去要,走了的甚至都不知情。军训三个月,我们的感叹词由“受不了”,经“崩溃了”,然后“无语了”,最后变成一声叹息……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和小计相依为命。我们分在一个班,每天形影相随。政治学习经常要写总结,小计理科生不擅长,我则一白话就是两篇而且不重样,她一份儿我一份儿。有一次,练匍匐前进,小计小时候肯定爬的少,所以做不好,大中午的别人休息我就陪她到草地上练习爬行。有一次练队形,我给小计讲了一个笑话,她忍不住地笑,我也忍不住了,小班长怎么训都不行,我们就是笑个不停,班长让我俩站出去,别的班学员都看我们笑,我俩就像被点了笑穴根本停不下来,即使努力去想最最伤心的事也不管用,笑到最后累的不行,都不知道怎么停下来的。
军训伙食很差,每顿饭还要站在饭堂门口大声唱歌,比如《团结就是力量》,《学习雷锋好榜样》,都是老掉牙的歌,好像不老他个三五十年的歌不配被高唱似的。菜难吃,就连粥也难喝,湖北广水的米是两季稻,不香,但大家也伸着头去抢粥,队长站在饭堂中央苦口婆心地劝,“小心掉粥锅里啦!”大家跟没听到一样,直到有人舀出个大苍蝇,当事人悻悻而归,其他人继续舀……有时饭菜里也会发现苍蝇,顿时放下饭碗走人,别人继续吃。后来我和小计实在受不了了,经常唱完歌就偷偷溜走,去小卖店买面包,喝饮料,吃水果,最后买根冰棍儿坐在墙阴凉处吃,那是我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还好,我爸从老家邮寄猪蹄烧鸡给我和小计一起吃,勉强度日。
后来班要重新分,按大小个儿排成横排,小计比我高,为了和我分到一班,缩着脖子和我站一行,还是没分到一起,就偷偷和一个女生换了一下。原来的班学员因为要分开都哭了,就我和小计心里在偷偷地笑,只要我俩不分开,分哪儿去都无所谓。
军训最后拉练,早上四五点钟起床打背包,带上很多东西上路,走六七个小时,大概几十公里,累的快死了,但大家都坚持自己背东西不找人帮忙不坐车,小计没撑住实在太累上了“收容车”,为此好一段时间自责,觉得丢脸。我现在想想,自己真傻,累成那样还不坐车,没准儿病就是那时落下的,如果是现在,我肯定第一时间第一个跳上“收容车”,豪不羞愧。
三个月军训后我们回到北京,一辆小巴把我们拉回工作地点——顺义大孙各庄。汽车从黄寺大街出发,走了很久,睡过一觉了,忽然看到街市开始繁华,可车还不停,反复几次出黑暗入光明,终于到了一个号称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没想到那么远,而那么远,居然还好意思叫北京?
车开进部队大院,传来狗叫声,院子里零星的路灯,一副残破的样子。到了就分宿舍,宿舍里只有床,连床垫都没有,一起来的除了我,小计和小陈都哭了,小陈甚至晚饭都没去吃。
大孙各庄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大院里只有两栋楼,一个宿舍,一个办公楼。我们上下午倒班,年轻人有大把时间却没什么地方去。院外楼下是农民的果园,再远点是大片提子园和桃园,春天会有大片桃花,现在想想应该是世外桃源啊!可当时非常失望,脑袋里的北京只有王府井大街。
我和小计只有游荡在绿油油的菜地,光秃秃的土山周围,要说乐趣也有,比如坐三轮车去赶集,买回栗子到宿舍煮,带着小战士打院里的柿子……小计本来应该去西三旗科研大院,招生时这么答应的,结果分到大农村搞机务。没多久,小计被调到沙河,我的幸福指数也降到最低点。从沙河到顺义大概两个小时!而且不能随时请假。
2002年体检,我查出问题并开始在总院住院,破旧的病房加上生病的沮丧,我觉得自己头上的天塌了一片,却不忍通知父母,一个人在医院苦巴巴地熬着日子。唯一通知的就是小计。有一天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生病了,小计以最快的速度来看我,见到我,什么都不会说,看见我哭她也跟着哭……从那以后,每周末小计都来陪我,和我一起吃饭,聊天,在医院散步。下午就要回去,我记得当年坐的就是967,终点沙河。现在再查,好像也不对,我的记忆经常出问题。但心里,却固执地认为这个数字代表着小计那么多周末的陪伴,让我灰暗的心情偶有阳光。
再后来,我调到西三旗大院,小计还在沙河,我们宿舍有公用厨房,可以做饭,有时会叫小计过来,我给她做肉酱,走时再带上一小瓶,她特别喜欢吃,说我做的酱好香啊!小计老家在海边,所以很喜欢吃海鲜。我有时会买回来虾和螃蟹,叫上小计,在宿舍用电饭锅蒸着吃,又好吃又省钱。有一次,小计说她吃过一种香辣蟹和香辣虾,特别好吃。我们倒了几次车,找到那个地方,发现店已经搬走了,好像叫“蟹老宋”。我们到处打听,终于吃上了一盆又麻又辣的蟹和虾,的确很香。那时我们的工资才1000多块,一顿饭就花了两三百。现在却忘了是谁花的钱了。
我和小计在西三旗宿舍钱少的时候,美味很多,快乐也多。那时,我们出去玩,都是坐公交,带点面包西红柿黄瓜,还吃的很香。那时,我们很喜欢吃必胜客,我记得小计还教过我自助沙拉怎么装最多,说是从网上看过攻略。小计第一次吃必胜客是单位几个同事在平安夜的晚上去城里玩儿,大概五六个小伙子加上她,一共点了一个披萨,小计说特别好吃,就是太少了。
当时我和小计都没有男朋友,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坐在大院操场的沙堆边,用硬币来算我们哪一年可以嫁出去,我算的是29岁,她的我忘了。我曾经给小计介绍过男生,都没成。我也见过诸多的男孩儿,后来因为生病,心理压力很大,每次见陌生男孩儿就开始犹豫什么时候告诉他我的病……有一次认识了一个男孩儿,各方面都可以,就是有点土,有点憨,接触了几次,叫上小计来看,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小计竟然哭了,说她不喜欢这个人,我不能找个这样的……当天我就提出了分手,小计都哭了,那这人肯定不行。
小计很快就介绍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也是很憨厚,人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头发少,可我偏偏就受不了男的头发少,我忍啊忍啊,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早上提出分手,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大石头。其实,我的舍友一直说他很不错,知道了我的病根本没当回事,人非常善良,我都后悔了,但他后来有了女朋友……找朋友的过程真的很委屈,完全丧失了对感情的期待,好的不好的,都让自己沮丧,现在想想,自己太幼稚了,根本不懂得感情的事,放到现在,我宁可一个人也不让自己委屈,当时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我打算把我爸爸朋友的儿子介绍给小计,但小计已经认识了小强,同单位一个小伙子,对她很好,小计也接受了,后来就稳稳地结婚生子,现在感情很好,就连儿子都觉得妈妈更爱爸爸,因为妈妈从来不说爸爸,却总说他。
结婚后,小计考上了研究生,然后转业,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小计说这叫傻人有傻福。离开部队就要找房子,当时我的房子打算出租,小计就租了我的房子,生下了她的宝贝儿子瞳瞳。小计对孩子有种近乎苛求的爱,似乎对谁都不放心,所以很累,我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我的房租不算高,小计大概住了两三年,到最后非要给我涨房租,估计这样主动给房东涨钱的房客只有小计一个。工作结婚生子并没有让小计变得庸俗,她很淳朴也很善良,我很少听她说别人的闲话,有时我抱怨家里的事,她也告诉我,别这样。这也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
小计要买房了,我给她准备了11万,那几乎是我所有的积蓄,小计很开心,她积蓄不多。小计新单位很好,工资也高,慢慢条件好起来,每次一起吃饭都抢着付钱,我也很少和她争。有空了我们就约着吃饭,逛街。小计其实从不乱花钱,也不太舍得买贵衣服,我负责怂恿她花钱买贵一点的,大衣好看,连丝巾也一起拿下。条件好后,小计开始关照我,平时同事出国带化妆品也经常送给我。
近几年,小计日子越过越好,但孩子上小学的闺蜜已经失去了自我,我教小计怎么管教孩子送她书,听我说孩子要打,小计摇摇头说:“打人家屁股,然后还抱,还说自己是爱他的,这得多变态呀!”小计不太喜欢做菜,也觉得孩子太难搞,工作之余有点焦头烂额,我特别想帮她,可是离的太远。小计只能节假日来看我,一起吃个饭,两个孩子一起玩玩。小计现在爱吃的东西也不多了,唯一一样就是瓜子,我家附近有一家干果店的瓜子很好,我就在小计来的时候给她买一些,有时还给她带走一些,最近她连这个也没了兴趣。有时小计感叹,过去在沙河时,啥都觉得好吃(我还记得她在车站接我我俩在路边吃鸡蛋灌饼,好吃极了),日子简单却很幸福,现在老公有了孩子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却很少会感到快乐,每天奔波觉得很累,自己的时间很少,身边同事只是泛泛之交……
去年我的病严重了,我没有告诉小计,她太忙。我也有了家人,心已不那么孤单,知道我生病的朋友很少。后来小计知道了,说她很难过,却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我,我反而去安慰她,没关系,我现在还行,不用担心。
今年我买房,需要借很多钱,老公跟亲戚借了一些,我只跟小计开了口。我是发的微信,因为我不确定小计有钱,她两年前买了个又旧又贵的学区房。小计很快打来电话,我一直记得她说的话,“你还差多少”?我说17万,小计说“我给你补齐”。其实她是从她妈妈手里挪过来的,说她妈妈反正也不用,而且不用着急还。小计还说,“你不应该问我能不能借你一些,而是应该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买房,你得借我钱!”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温暖也很自豪。问朋友借钱,最尴尬的是你借了,而她真的没有,所以总是有点犹豫,小计把钱给我很快打来,我再没向别人开口。
我慢慢在把钱还给小计,小计一直说她真的不着急。现在我们连婆婆和大哥的钱都还清了,小计的钱却放在了最后,我知道小计是真心不急,我把这份温暖放在了心里,觉得说谢谢已经是生分。
在我看来,朋友也要平衡,不能一个欠另一个太多,不然会有不安。还好,小计说她在北京没有认识的人,所以大事小事都会想到我,我也全力帮忙,或找人帮忙。那年她想转业,问我可不可以找找孙叔,我很感激孙叔那时毫无条件地帮忙了……哪怕是她同事要找男朋友这样的小事,我也到处散发消息,目的只有一个,能够帮到忙,其实我知道可以帮别人的实在太少,尤其是现在。
我很喜欢小计的宝贝儿子,他很随性,喜欢一切机械性的东西和电器,我家最吸引他的是房东废弃的双缸洗衣机,每次瞳瞳都要去看,当我拉着他的小手陪他玩时,我感叹时间飞逝,还有生命神奇,这是小计的儿子。
前几天看了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有个特别坏的人叫杜明礼,甚至连他最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他有个朋友叫查坤,尽管坏事做尽,但为了救朋友,放弃逃跑的机会被人杀死。我被他们两肋插刀的情分深深打动,完全忘记了理法和正义。
在我看来,男女之情的生死相守,亦或分分合合,也算司空见惯,而友情,却不用妥协,只捡最纯真的保留,共同经过时光的磨砺,就好像一坛经年老酒,越久,越醇,是我心里的珍宝,永远不想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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