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没有兄弟姊妹,辗转于奶奶家和姥姥家的年幼的我,是由一只黑背狼犬和一只白波斯猫陪伴长大的,所以一直觉得小猫和大狗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生灵,亲近动物胜于亲近人类。心情不佳的时候,尤其想念童年的狼犬和猫儿。没有大金毛抱着哭一场,去喂喂流浪猫们便成了安放情感、寻求安慰的一项秘技。
我对那只名叫“丫头”的大白波斯猫只有散碎的记忆。它是太姥姥的爱物,是姥姥厌烦的家伙,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神出鬼没爱憎分明的精灵,是给过我温暖陪着我嬉闹也毫不留情咬过我害我打针的伙伴。时隔二十余年,我依然清晰记得它横在七十多岁的太姥姥脖子上等老太太一块一块喂鱼肉的傲娇,也记得它带着两个孩子大半夜上蹿下跳不时踩在我头上的俏皮,还有它回头咬我时手背的刺痛以及指尖犹存的丝滑触感和阳光温存。我长大了,它离开了,不知所终。
我小时候每年养小鸡小鸭、钓金鱼、养乌龟,爸爸就是不让我养兔子和猫狗,因为臭,因为脏,因为麻烦,因为掉毛,反正就是不让养。而我偏偏爱煞了四条腿毛茸茸的动物,就这么忍着忍着,初中时终于有了第一只属于我的猫儿。那是放学回家路上从天桥下20元钱买来的一只小猫。春寒料峭,它蜷缩在我怀中瑟瑟发抖,声声怯叫叫得我再也舍不得撒手,于是抱回家哭着求妈妈,再求爸爸。它有了一个家,我有了梦寐以求的一只猫儿,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多久。这只两个月的小白猫在两周后失明,被诊断为先天性脑病,治愈无望。于是趁着妈妈出差,我和爸爸带它去宠物医院进行了安乐死。我听着它的惨叫,不一会儿只拿回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我们将它葬在小区绿化带的一株盛放桃树下,它的眼睛由碧蓝变成空洞一片,张口望天,泪迹模糊,最终定型的姿态竟与舒服地晒太阳小憩一模一样。可我和爸爸再不会笑着说“睡的这傻样儿”,而是自欺欺人地一遍一遍说,睡吧,睡吧,小咪。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爱宠的死亡,也是第一次亲见父亲落泪。出差归来的妈妈也悲痛不已,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加甄别草率地抱回一只病猫,带给家人如此伤痛。
之后,我不敢再提养猫,却开始喂养小区里的流浪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提着猫粮带着水轻轻召唤它们、照顾它们、守护它们成了我的习惯。忽有一日,呼唤之后,苍翠的爬墙虎丛中钻出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它丝毫不怕人,三步两步窜到我跟前,上来就拱我的手撒娇,之后才大口大口吃起猫粮。这是一只黑、棕、黄、白相间的长毛猫儿,很精神也很干净,如此亲人,一看就是刚跑出来的。若没有小咪的事,第一面我就会将它抱回家。不过狠了狠心,我还是在它憧憬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不过我天天都来,它也天天都在,满满两个春秋,连中考都不曾间断。它丝毫未变,优雅,威风,淘气,娇憨,能满地打滚逗人开怀,也能爬墙上树和狗叫板,还贼心不死地逮麻雀追老鼠。我呢,从初中步入高中,渐渐有了少女心事,也曾因单相思的无果惆怅失约。三天后,卖菜的小贩见我再次出现,说,你可来了,那花猫天天等着,等得直流眼泪。我抱着它听着它欣喜的呼噜声,泪落如雨。
展眼寒冬,圣诞将至,早已习惯流浪的它默然地舔着结冰的水碗,我却心头一酸,伸手将它揽入怀中,抱回了家。虽然它很乖,洗澡时都没挣扎,会用猫砂,只在地板和窗台上活动,爸爸仍然很生气,说明天就扔出去。天意吧,一夜大雪,我终于留下了它。如此漂亮机灵又可爱的猫儿很快征服了妈妈,也渐渐讨好了爸爸,一步一步成了这家中不必可少的一员。我们叫它“花子”,跟爸爸姓。
花子是我见过最漂亮最聪明的猫。它会察言观色,然后见人下菜碟。妈妈最温柔,从来不凶它,它就敢跟妈妈呲牙亮爪子,恼了烦了就翻脸,完全把妈妈当仆人。我比较厉害,它做错事甚至会动手打,所以它对我半喜半怕,能一起玩耍,却从不过分,可能对他而言我就是只大猫吧。它一眼看出爸爸是一家之主,所以会谄媚讨好,蹭他的脚,冲他摇尾巴,无论爸爸手多重地抚摸都忍着。后来看出爸爸刀子嘴豆腐心,它可就皮了,故意当着爸爸挠沙发,甚至还一爪子把爸爸挠破相,然后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趁花子不注意往它额头抹个红点,过一阵子带它去照镜子。别说猫狗,小孩儿都会去摸镜子,它竟然愣了一下就开始舔爪子洗脸!我发现它喜欢小纸团,就用线穿着钓它玩。看它敏捷地上蹿下跳,着实有趣得很。有一次我把纸团扔到了餐桌上,它找不到了,居然顺着我手中的线一路看去,跳上桌子就把纸团叼走了。等我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根本不是我们三口在逗猫,完全是猫在逗我们!那会儿为了放学后争分夺秒看电视,我教它按遥控器开电视。看它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以为学不会呢。结果它是一次电视都没给我开对过,不是我看得正美“啪”一下关了,就是大半夜叼个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吓得一家子跟诈尸了似的。总之有它在的那段日子是何其快乐何其充实!
后来我上了高二,爸妈怕影响学习就把花子送去秦皇岛给姥爷养着。它个没良心的很快征服了新的铲屎官,和姥爷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自己过得舒服惬意,同时也给姥爷的晚年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我也因为想念它常回那边,但心里明白,虽然它还找我玩、让我摸、跟我撒娇、冲我呼噜,却再不是我的猫儿了。
最后一次见它,我只觉得它没有早年间敏捷了,也瘦了些,不过容颜依旧姣好,皮毛也仍然顺滑。它躺在小窝中慵懒地晒着太阳,一如既往地没有送我们。
我如何想得到那就是最后一面呢?暑假从山东回家,一晚妈妈哭着告诉我五一之后花子就丢了,怎么都找不到。我心中泛起不祥的感觉,但表面上很平静。虽然算算它该不到十岁,却免不了“慧极必伤”,临死的猫儿离家出走,是对主人最大的慈悲。我骗妈妈说它肯定是在咱们家呆腻了,出去找更好的人家了。大概半年多,每次提到这个“没良心的”,妈妈都哭,我都在心里叹息。
养宠物必然要面对这样的离别。我只是很后悔它在的时候我对它还不够好,打过它伤过它吓过它冷过它,而它给我的,只有满满的暖意融融的回忆。
那以后我虽然还是吵吵着“五行缺猫”,却再也没有养过,甚至也不再喂外面的流浪猫。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伤情于曾经的悲恸,如行尸走肉,世间万象在我眼中都失了色彩。后来我走出来、遇到他,又斩钉截铁离开他,当他变回最熟悉的陌生人时,慰藉我的仍是满园猫儿。
北京的公园很多,几乎每个公园都有流浪的猫儿。中山的猫儿有鱼吃,大观园的猫儿有人喂,北海成了最佳选择,猫多粮少,虽然路远。午后放晴,我一路走一路找寻那些并不熟识的猫儿。很多游人说我心善,其实这无关善良与慈悲,不过是私心寂寞罢了。能暖心的绝不是为时尚早的羽绒服,也不是初秋尚炽的阳光,而是看到它们自由嬉戏时的欣慰,以及手没入光滑毛发间的激动。我从不勉强别人,更不强求猫儿。它怕我,我轻些、远些、温柔些,它亲我,我摸它挠它任它蹭。
半疯的小黑猫,醒着时无一刻安静,又好欺凌弱小,恨得我拿小鱼干砸它。可见它旁若无人四仰八叉睡在人来人往的台阶,又忍不住一边数落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它听不听得进去我不管,我的感情无非是无处安放而已,如今又有了心跳的动力。
寒冬将至,流浪猫,尤其小猫能过冬的概率不足四成,我可能也差不多。闲时我还会去看它们、喂它们、老母亲一般操心地唠唠叨叨。若有来生,真希望我能投对了胎,做一只特立独行无拘无束的猫儿,或如花子般精明地洞悉世事,或如小黑,没心没肺地吃喝玩睡。我注定是正邪两赋之人,注定是命途坎坷之人,也注定是逆风而行之人。这些猫儿就如天际流云,来而又往,却比云彩更切实更贴心更能解我烦忧。
就如和中山的玉兰、大观园的海棠年年有约一样,我也会为这些猫儿祈愿,愿它们平安喜乐、自由无忧。愿我们彼此安好,常能相见。
我的花子 我的花子 我的花子 我的花子 北海的小猫 北海的小猫 北海的小猫 北海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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