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

      爷爷今年九十八了。有时候明白，有时候糊涂。

      每次我回家看他，只要他在床上躺着，和他说话，他就问，“你是谁呀？看不清楚，”但是只要他下了床，一见到我，就主动地说，“勇来了？”高兴得像个孩子。

      爷爷兄妹三个。他排行老二。爷爷十五六岁的时候给城北的一户财主家当长工。每天早上都要从高唐三眼井的地方给财主家拉水。这三眼井可很有趣，三个井紧挨着，一口井是甜水，一口井是苦水，一口井是咸水。要是打错了井水可不能喝。爷爷干活很勤快，东家很赏识他。

      后来，日本鬼子占领高唐。爷爷参加了“刘胡子”的队伍。由于爷爷比较机灵，做了“刘胡子”的卫兵。刘胡子名叫刘化璞，曾受过萧华支队司令萧华同志的接见，和共产党联合抗日，打死了不少日本人。后来刘胡子战死在堂邑。记得小的时候，我爷爷经常和我们讲刘胡子的故事，每当讲到堂邑之战，刘胡子牺牲时的战斗惨烈，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从小就崇拜英雄，觉得刘胡子抗日是个英雄，爷爷跟着刘胡子抗日也是英雄。

        爷爷1947年就加入了共产党，是我们村第一个共产党员。担任过公安员，区长等领导职务。后来反右倾，被人诬陷，开除了公职。他就回到家里，任劳任怨，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爷爷有五个子女，  我的爸爸是老大，我爷爷对我爸爸要求特别严格。我的爸爸也是很聪明的人，字写的好，画画也不错。但在当时那个环境下，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在生产队开机器。

      爸爸是我们村三大孝子之一。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到我奶奶家问安，问有啥事没。晚上都到我奶奶家坐坐，和爷爷奶奶拉家常。从前队上池塘里养鱼，每次分到鱼，总是把大的给爷爷奶奶家送去。为此我妈老和他吵架，毕竟我们三个孩子也喜欢吃鱼。

      爸爸患有肺结核，由于当时经济医疗条件有限，患了肺结核很难治愈的。每年都要到济南住一次院。欠队上不少帐。

      我九岁那年冬天，爸爸病得很厉害。爷爷就把他准备打棺材的树刨了，给父亲治病。那天晚上我爸我妈睡得很晚，他俩商量第二天如何到济南治病。我妈说到了那里就吃窝头。不用粮票。谁知半夜就听到我妈喊我爸的名字我爸就不省人事了。怎怎么喊爸爸的名字，爸爸也听不见了。去世了。

      那年爸爸才三十一岁。爸爸的去世对我的家是个沉重的打击。

      爷爷就对我妈说，“你才二十九岁，这么年轻，不能老守着，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

      我妈说，“爸，我不能嫁，我嫁了，孩子咋办？”

      爷爷说，“有我呢，孩子怎么说也是赵家的根，有我吃的，也就有孩子们吃的。”

      我妈就是要守着家，死活不同意离开家。爷爷叹息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还在生产队，生活条件很艰苦。更何况妈妈拉扯三个小孩子。为了弄点吃的，妈妈从四五点钟就要到收过的地里拾麦穗，玉米锤。到收过的地瓜地里拿锄头在地里找剩下的小地瓜。回来还要给我们做饭，打发我兄妹几个上学，还要到队上挣工分，是很辛苦的。

      小学要毕业了。那年为了选拔学生，在全乡挑选四十八个学生成立一个重点班，我有幸以全乡第三名的成绩入选。

      消息传来，家里高兴坏了。我妈妈给我缝制了新书包。我爷爷更是逢人便夸，说他的孙子如何有出息，给家里争光。

      后来包产到户，分了地，家里就好过些了。我叔也娶了媳妇。我婶子不但长得漂亮，心眼也特别好，她和我母亲妯娌俩关系很好。爷爷奶奶看了，也很高兴。

      我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后来结了婚。弟弟妹妹也陆续结了婚，有了孩子。母亲看到我们几个成家立业了。这才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正好当时有个老师死了老婆，有人做媒，我母亲就嫁了过去。继父对我母亲和我兄妹几个都很好，亲如一家。

      有一年，奶奶突然得重病，不久去世了。奶奶的去世，对我们一家人，尤其是爷爷，是沉重的打击。从前乐观的爷爷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们都很担心。不让爷爷单独住了。爷爷说只要自己能动，就不给孩子们添麻烦。他自己学会了蒸馒头，炒菜。八十岁的人了，还那样自强，我们很佩服。

记得那一次，我出了车祸，大腿骨折。叔和婶子来看我，我和他俩说，别让我爷爷知道。后来爷爷还是知道了。把我叔大骂一顿，自己骑自行车到了城里我家。我家离老家三十多里路，看到他大汗淋漓的样子，我心疼的要流泪。我爷爷握着我的手说，“骑车干嘛那么不小心呀？看你的腿，缠着这么厚的绷带，爷爷心疼。干嘛不让你叔告诉我呀？你不知道爷爷最疼你呀？要是你出了意外咋办？以后有啥事也别瞒着爷爷了，爷爷生气。”

      我也握紧爷爷的手，说，“爷爷你放心，你孙子没事。我会站起来的，等我活蹦乱跳了，我再回家看您老人家去。”

      听了我的话，爷爷开心地笑了，眼睛里噙着泪。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忽然接到妹妹的电话，说妈妈得了癌症。我一听这消息，如五雷轰顶。妈妈平时身体挺好的，前几天母亲节还和她一块过得节，没看出来呀。也没心上班了，赶忙赶到母亲家。

      到了那里，我妹妹和我弟弟都在。我妈好像也预感到不妙。她说，就是得个病，都来干啥呀？我说您病了，我不放心。

      妈妈累了，要去休息。安顿母亲睡下后，就就和弟弟，妹妹，继父商量母亲的病情。

      继父说，“你妈是食道癌中早期，大夫说手术治疗比较彻底，但岁数大了，风险大，并且有糖尿病，不好封口，只有保守治疗，你们看看怎么办？”

      我们几个商量一下，也只有这样了。癌症是不治之症，我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我们对继父说，“您对我妈我兄妹几个不错，以后即使我妈不在了，我们还是把您当亲人来孝敬您。”

      继父说，“我不指望你们什么，有这句话就够了。我看你妈好像也知道自己得了啥病了，就别瞒她了，好让有心理准备。”

      “好吧，您慢慢告诉她吧”我们一看，瞒是瞒不住了，也只有这样。

      第二天，妈妈要到济南去，因为济南的诊断水平比较高些。其实她希望在济南说是误诊。

      到了济南医院，检查哪个项目都得排队，十多天终于把各个项目检查完了。确诊还是那个癌症。医生建议做保守治疗。在家方便些，于是就回了家，住进县医院。

      正好，科室主任是我的同学。是经验丰富的专家。经过他的会诊，确定做化疗。

      做化疗是很痛苦的。药物反应特别厉害。看到母亲呕吐的样子，特别心疼。母亲很坚强，也很自信。

      经过半年六个疗程的治疗，做胃镜发现原来的病灶结痂了，医生说我母亲完全康复了。

      母亲终于从鬼门关闯过了来了。我们兄妹几个开心地笑了，母亲也流下激动的泪水。有病不可怕，只要不被病魔吓倒，有自信，积极配合治疗，身体就会康复的。母亲就是这样有毅力的人。

      五一节，儿子要结婚了。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央企工作。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女儿看上他。当时我和妻子不太同意，认为两家差距太大。但是女方不嫌弃，说看上的是人，

      那天特别热闹。当拜完天地后，司仪安排全家福。说，“请把我们的老寿星请上台来！”

      这时，我爷爷在我叔和我的搀扶下走上了台。他满脸皱纹的脸笑开了花。司仪说，“老爷爷，今天你重孙子结婚，高不高兴？”

      “高兴！”我爷爷笑着说。

    “光嘴上说不行，得准备大红包给重孙媳妇。”

      又让我儿子和儿媳妇拜过爷爷。爷爷高兴地给了她一个发红包。

      妈妈和继父被请上台。妈妈这辈子也太不容易了。如今看到自己的孙子娶上了媳妇，高兴的合不拢嘴。听到乖巧的孙媳妇叫“爷爷”“奶奶”，也每人给她一个大红包。

      司仪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也是我见过隆重的婚礼。我们的新郎新娘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父，姑爷爷，姑奶奶，老爷爷，新郎的表弟表姐表叔表姑们，总共有一百多口子人。四世同堂呀。这位老爷爷有福，能见到四辈人，明年我们的新郎新娘再添个公子千金，就五辈了。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上尊老，下爱幼，和邻里，亲家人。这都是你们的家风好，才会家庭和睦，人丁兴旺。让我们为这个幸福的大家庭鼓掌！”

    现场掌声如雷。

    爷爷笑了，妈妈笑了，一家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