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养了一窝肉肉,很喜欢它的名字 jelly bean,软心豆粒糖,估计和自己喜欢吃糖果有关系。就放在窗前一张很小的桌子上,高度正好刚刚超过窗框,位置朝东,每天早晨访问我们家的阳光最早就是从这扇窗户进来的。如果起来的时间,正好和阳光莅临的时间一致,我就可以听见阳光轻轻叩开窗户的声音,窗棂就会轻微震动,这种声音极其微妙,使得我们家里几乎所有的生命都会缓慢觉醒过来,如果还有更加灵敏的事物的话,那就是距离窗户不到两米的一张大桌子上的仙客来,粉红色的花朵尤其适合室内,乳白色的花蕾就会好奇地从叶子下面探出头来。我记得《看不见的森林》里曾经讲述过茂密森林里“阳光的配额”,被那些参天大树几乎抢尽风头的世界,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来的时候,靠近地表的植物比如地衣和青苔,一些蕨类植物,我熟悉的三叶草,它们获得阳光的时候极为短暂,也许不到一分钟,阳光就会挪移。正是这样宝贵的时间,弱小植物的生命得以存活,它们的叶片上立即发射出来“兴奋的电子”,这个词语用得太好了——,表达出对于足够养活自己生命的自然资源的感动。
软心豆粒糖肉肉,总是在第一时间尽享早晨阳光的温暖,甚至是那种柔和至极的性感挑逗。那种透明的胴体,真是值得我弯下腰来,要看看阳光和一窝植物彼此之间的窃窃私语。人类对于自身存在有一种偷听的快乐,然而,我们对于植物呢?对于森林,对于河流,对于山峦,如果你依然记得那种喜悦,你小时候躲在一棵树后面,张开眼睛,观察一只含着虫子回家的家雀如何把虫子送进叽叽喳喳叫唤的雏鸟的嘴唇的情形,那么,此刻,你对于一束阳光,一些雨滴,一片枫叶,眼前的软心豆粒糖的色泽,它顶部那种经不起阳光慈爱照顾的羞怯,会有怎样的欣喜啊?卡尔·林奈是现代生态学和分类学的奠基人,这样说道:
极少有人用眼睛去看,极少有人用心去理解。由于缺乏这种观察能力和这类知识,世界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鉴于这种深刻的教诲,我每次都用手指靠近软心豆粒糖,就像我开始剥开真正的糖粒子(我们老家叫糖果为糖粒子)一样。十指连心,只有通过触摸一种植物的叶子,一棵树的树干,甚至像牛一样常常依靠低垂的树枝给自己搔痒一样,只有当我们有了这种感觉,我们对于植物的了解才会进入植物的生命。触摸这个词语常常令人感动,一个孩子希望母亲拥抱,一个女性希望她的男人常常拥抱,一个垂危的病人依靠触摸背部或者安静地按摩手指,就可以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中感知到生命彼此的鼓励,那种最后只留下触摸才能够见证生命骄傲的力量,令人悲戚不已。
我每一个月都会为家里两窝蝴蝶兰擦拭它们的叶片,这种感觉和擦拭一个人的身体毫无区别。我用一张餐巾纸,吸了一点点水,擦拭叶片,奇迹就会发生,它们每一年都开出来很美的花朵,它们叶片近乎黑色的细嫩,泛出来一种漂亮的油脂,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植物生命不断的觉醒,来惊醒我自身的存在。
就软心豆粒糖肉肉来说,它绝对允许我触摸它的身体,我只是用指尖柔软的地方触及它的生命,阳光兴奋,它的存在变成了我的存在,时间不再稍纵即逝,而是透过明亮的叶片,将永恒搁置在此,此刻,我才得以理解那个总是令我们思考不已的两个字:当下。
(坐在山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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