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且“耐得烦”，才能作成事
一个男作家，为什么比女孩子还懂得女孩子的心事呢？这要归因于沈从文经常说的一句话：“要贴到人物来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要沉下心“捉住”人物，和他们贴在一起，同哀同乐，一同去看、去听、去闻周围的一切，这样才能写得真。
沈从文有着一颗仁者之心，他爱笔下这个世界，爱这些人物，愿意体会她们那些飘飘忽忽的，跳动的心事。他究竟有多爱呢？汪曾祺摘录了一点他写给夫人张兆和的信。张兆和排行老三，沈从文在家信中称她为三三。他说自己站在船后舱看了许久的河水，从河里得到许多智慧。
信里这样写道：“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三三，我不知为什么，我感动得很！……倘若我们这时正是两人同在一处，你瞧我眼睛湿到什么样子！”
从这封信，我们可以理解沈从文为什么要写《边城》，为什么会写得这样美。因为他爱这个世界，爱人类，爱到了眼含热泪、无以附加的地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希望活得长一点，用我自己的力量，为所谓人生，解释得比任何人皆庄严些与透入些！”
除了这种用心的爱，沈从文也能沉下心来，好好地打磨自己的作品。他爱用一个别人不常用的词“耐烦”。他说自己不是天才，只是耐烦。这种耐烦，其实就是锲而不舍，不怕费劲。《边城》不到七万字，看似轻松自如，若不经意，但都是苦心刻琢出来的。
这部小说是沈从文新婚之后写的，足足写了半年。那时他住在达子营，巴金和他住在一起。俩人每天都写，巴金在屋里写，沈从文就搬个小桌子，在院子里树荫下写。巴老写了一个长篇，沈从文就只写出了这部《边城》。
有一个时期，沈从文每个月都要发表几篇小说，每年都要出几本书，被时人称为“多产作家”。但这并不表示他写的很快，能一挥而就，而是说他把别人打扑克、睡觉的时间都用在了写作上，夜以继日地写，以至于累得晕倒，流鼻血。汪曾祺就曾见过那些带血的文稿。
因为经历过这样的打磨，所以《边城》的文字也是极美的，耐得住咀嚼。用汪曾祺的话说，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因为经历过这样的打磨。《边城》的结构也是极美的。沈从文对结构的要求是匀称，内在的匀称。
《边城》的结构很匀称，21个章节自成首尾，而又一气贯注，不能增减一分。尤其是结尾，汤显祖说收尾有两种，一种是“度尾”，如画舫笙歌，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另一种是“煞尾”，如骏马收缰，忽然停住，寸步不移。《边城》这21个结尾各有特色，两种兼见。
全文最后的结尾更是精彩：“那个在月下歌唱，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七万字一齐收在这一句话上，煞得如骏马收缰，度得余味悠长。它让读者和翠翠一同盼望着，热情而迫切。
讲到这里，这一讲就结束了。我们讲到汪曾祺眼中的老师沈从文，他对美与爱的追求，他的“耐烦”，他的从容和对现实生活的超越。正是这些糅合在一起，成就了惊世之作《边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