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小区里的高楼们都陆续闭上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夜幕中的住宅楼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着，静静的看着不远处还亮着的路灯。
乌卓早就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将来要不要让孩子学习成绩优异，上名校，去大城市建立自己的事业呢？
答案似乎毋容置疑，望子成龙是每个家长的本分，谁不想让孩子飞黄腾达，在自己的世界里获得成功。
可是，这背后的代价却是，自己要忍受与孩子的分离之苦，就像放风筝，手中的线越放越远，孩子也越飞越高，直到飞到云层中一览众山小，可是地上拉着线的父母也看不见他了。
不光如此，乌卓之所以会想这样的问题，更是从实际出发，身边活生生的例子让他忽然认识到，远走高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惬意。
小时候胡同里的大哥哥大羽，在乌卓小时候就考到了北航，毕业后就在四环上某个研究所工作，后来结婚，在北京买了房子，成了“新北京人”。
小时候大羽哥就是胡同里所有小伙伴们的榜样，活生生的别人家的哥哥。乌卓就这么在大羽哥的阴影下茁壮成长，却复读了一年才考上本省的二本，距离大雷哥的高度越来越远。
而大雷哥在有了孩子之后，就把父母接到了北京，他们家的院子就静静的留在大院里，为大院里的每一个孩子诉说着这一家人的传说。
后来有一年过年，乌卓偶然遇到大雷哥，互相加了微信。就像罗胖讲的，互联网的来临，一下子就把曾经远在天边的人，又活生生拉到了乌卓面前。
从朋友圈里，乌卓看到了大雷哥真实的生活，没有什么远方的诗和田野，只有无穷无尽的加班和房贷，大羽哥家住房山，上下班通勤就要3个小时。他们家的房子很小，70多平，住了祖孙三代五口人。
听过年回来的大羽爸爸说，刚住到那的时候，小区周边配套很不完善，买菜找不到地方，周围也都是天南海北的陌生老人，一点也不觉得比老家好多少。
不光大羽哥，乌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没考上名校，乌卓毕业后也跟同学们一样，留在了省城，从一家公司跳到了另一家公司，工资渐渐升高，但总也赶不上跑的更快的房价。
还是乌卓他爸当即立断，拿出了毕生积蓄，又从亲戚朋友家借了点，凑个套小房首付。有了房子，乌卓这才有了相亲的资本，终于赶在奔三成功之前结了婚。
后来有了孩子，曾经笑话大羽爸妈的乌卓老爸，也无奈的放弃了家里的大房子，祖孙三代挤在省城90平的两室一厅。
房子小不通透，不得不整天开着防盗门，听门对面的电梯上上下下。
乌大叔不止一次的跟儿子吐槽城市里这种圈养生活，吵吵着要回老家找老伙计们喝酒去。后来回去了几趟，老同志也不愿意再跑了——路远不说，一个人在家，家也不像个家了，只好回来投奔儿子。
如今，乌卓家的孩子马上就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小区附近的幼儿园一个赛一个贵，随随便便就能花掉他们全家人的开销。
三十出头的乌卓，发际线一天天的朝上走，每天晚上不是加班就是瞪着眼躺在床上发呆，曾经的各种爱好一个不剩，总是失眠到半夜再昏昏睡去，第二天又早早的赶地铁去公司打卡——迟到是要扣钱的。
这样的深夜里，乌卓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自己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即便对自己来说是正确的，但绑架了父母亲的晚年生活，对父母来说是对还是错呢？
他们本该在老家宽敞的房子里，抱着孙子跟邻居们拉着家常，享受这退休后的清闲生活的，却因为自己的打拼，忙了一辈子了还要钻进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继续付出。
虽然每次回家，对比在老家的朋友们，自己因为收入高又在省城安了家，总有一些优越感。不过这种这种优越感在听朋友们聊起度假和游玩的时候，便荡然无存。
乌卓确实看不上有些朋友的不务正业，回头看看自己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不务正业，肩膀上还扛着全家人的口粮呢。
小时候一起踢球的朋友，总是也会在周末有比赛时到省城看一场中超，而乌卓守在省城，却一次现场都没有去过。
乌卓很苦恼。
他开始思考当年的奋发图强考上了大学远走高飞，然后在大城市安家，这条路到底该不该走。
尤其是看着从小家庭不如自己学习不如自己的伙伴们在老家生活的缓慢悠闲，这种念头就不自觉的从心头蹦出来。
他又想到自己的孩子。
乌卓是从小县城一路考到省里的，那孩子起点当然就是自己的终点，他将来一定会从省城出发，走到北上广深甚至国外。
然后呢？
然后乌卓两口子就该重复自己父母的生活，凑钱给孩子付首付，紧跟着搬进小房子里抱孩子。
这件情况是有很大几率出现的。除非孩子将来特别优秀，能够自给自足，或者挣了大钱反过来还能回馈父母。再或者孩子不成器，从小不好好学习只能跟父母挨在这个城市里，守在父母身边。
这最后的一种可能，反倒是乌卓内心深处盼望着的情形——这样不但孩子不用离开自己，自己也不用再几十年后行将退休的时候，再去背负一身债务了。
都说人往高处走，不过乌卓回头看看自己走的路，似乎不是往高处走，而只是随了大流。上学时家长和老师说，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上了大学才能去看看外面美好的世界。
真正去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不光美好，还有无奈。毕业时同学们在各个招聘会里流窜，生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又不得不灰溜溜的回到老家。
有了工作，留在了这里。然后，却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自己的交际圈朋友圈全都刻上了这座城市的烙印，回去时只能孑孓一人，什么也带不走。自己拥有的能力，也只能在这些圈子里有用武之地，回到落后的老家根本用不上。
更主要的，在这个节奏的环境里呆久了，老家县城那种慢吞吞的生活方式，乌卓已经完全接受不了了——每天不挣点加班费就感觉浑身不得劲。
在黑暗里想了好久，乌卓也没想好孩子的路。
自己已经成了这样了，将来孩子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选择吧。自己能做的，只能是不管他如何选择，自己都尽力为他提供最大的支持，无论金钱还是时间。
乌卓这时心里才明白，自己父母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凌晨两点，乌卓才沉沉睡去，在梦里等着六点准时响起的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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