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呀

故事是从酒桌上听来的，一起的几个人并不是太熟悉，甚至名字都叫不全。

太过熟悉的酒桌上只顾着说和自己有关的事，或者不停的举杯干杯，不能喝的人很快就醉了，不会说的人会很尴尬，不喜欢热闹的人会觉得很累。

而这样不太熟悉的酒桌上彼此的劝酒只是简单地意思一下，不会有人很热情的给你满上又让你一口干了。大家脸上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会太过热情，也不会太过冷淡。酒桌上自然不会太过冷清，总有一些人天生有很多话可以说，其余的人认真听就好了。

我们彼此简单地了解了一下，然后便等着来倾听其他人的故事。同桌上，一位男士旁边坐着她大概三四岁的女儿，女儿大声说着要去找妈妈，大概她妈妈在其他餐桌上，她爸爸把她抱下来放在地上，她就一边跑过去一边喊着妈妈，我们都看着她，觉得小女孩真是可爱，从她口中喊出来的“妈妈”是那样的动听。有人说了一句，世界上最美的词汇，便是妈妈。

A君端起面前的酒杯，晃了晃，抿了一大口，我们的目光便都转向了他面前。

“大家在被突然吓一跳或者惊讶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叫一声‘妈呀’或‘娘呀’的吧？”

我们看着A君点了点头，A君并没有看我们，继续说着，“每个人的第一反应大概都是那样的，可是我不是，说起来大家可能觉得奇怪，我叫的是‘奶呀’，你们不要笑，这是真的。在上学的时候经常因为这个被人嘲笑，不过你们习惯了之后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个。

给大家说一下为什么吧，我是我奶奶养大的，我妈生我的时候死的，之后我爸在外面打工也出了事故死了。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我还什么都不懂得时候，从记事起，家里就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到我懂事的时候，知道了自己和同龄人的不同，奶奶就告诉我母亲父亲是怎么死的，让我不要在意，说你有奶奶就够了，没有好吃的但是也饿不着，没有好穿的但是也冷不着。

奶奶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很少需要人帮忙，也不会逢人就哭诉自己悲惨的命运。生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村里人都对奶奶很佩服，奶奶的做事为人在村子里也有一定威望，所以那时候自己因为有这样一个奶奶很骄傲，不会感到自己可怜。还经常对奶奶说，以后挣钱孝敬她，挣很多很多钱，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慢慢长大之后，到了城市里读书，就感觉到自卑了，和同学之间有了很大的差距，虽然自己学习很好，可在其他方面和人家就没法比。和奶奶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有时候想到自己没有父母的可怜便会在夜里蒙着头哭。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干，放假打工，星期天家教，一年中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去待几天。那时候奶奶的身体还是很好的，我挣钱了也会给奶奶一部分，或者买吃的。给奶奶的钱她一分都不舍得花，都会攒起来，买的吃的她都不舍得吃，说我乱花钱。其实，我总共也没给奶奶买过几回。

和奶奶之间的话是越来越少了，回去了要不然出去和朋友玩，要不就看书，奶奶要是和我说起什么的时候，我总是爱答不理，说上几句，奶奶也就不再说了。有时在我看书的时候，奶奶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担心打扰到我。怕我学习辛苦，总是在回家短短的几天里，买肉吃，把平时自家鸡下的蛋攒下来给我吃，我不在的时候，奶奶一个人都是凑合着随便吃。

工作了之后，更是很少回家，就是偶尔给奶奶打个电话，托人带一些东西或者寄钱给她，听村子里来的人说，奶奶最常对人说的话就是，我孙子出息了啊。

A君停下来，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旁边的人说到，奶奶现在跟着你可以享福了啊。

“去世了，刚走几个月。”一阵沉默，“最后的那几个月，我一直都陪在奶奶身边。奶奶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我回去照顾奶奶。每天，我做好饭，和奶奶吃完饭，天气好的话，就背着奶奶坐到街上，奶奶总是抚摸着我的手，给我讲很多很多我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的，我不记得的，她都记得。有时，和路过的人也会聊上几句，要是有人说我混出息的时候，奶奶就高兴的合不拢嘴。晚上，奶奶也总爱牵着我的手，每次我醒来的时候，她都对着我慈祥的笑着。她叫着我的乳名，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够叫出那样温暖的感觉。

奶奶是突然去世的，医生说是心肌梗塞。奶奶的丧事，我什么都操持不了，就像是傻了一样。我每天都在想，大概是天意吧，让我陪着奶奶度过了最后的这一段日子，可是又想，这么多年，只有这么几个月认真的对奶奶尽孝，真是不应该啊。总以为时间还有，奶奶才是七十多岁，没什么病，再等等吧。可是等什么呢?就等这最后几天呢？奶奶一直等我等到了七十多岁，我才对她尽了几天的孝心。有时总感觉奶奶就还在我身边，慈祥的看着我，叫着我的乳名，想到也许再也没有人会叫我的乳名，心里就特别特别难受。”

A君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停了一下说道，“对于我来说，世界上最美的词汇不是妈妈，而是奶奶。”

我们众人也急忙端起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喝酒吃菜。接着有其他人说起了自己奶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