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刚到厂子大门,一群人就围上来,大声嚷着要吃糖。一袋子分光了,还不停有人来。这一下,我变得灵光了,又赶紧跑店里去买两袋。
进了厂,两人手里的糖都不多了。很自然地,我将她送到她们宿舍底下,像所有正在拍拖的男孩一样。我要走时,英子又握了握我的手,一转身,哼着歌上去了。
就在当晚,全厂人都知道我俩拍拖了。就在当晚,我很久都没睡着。英子也是,她第二天吃午饭时跟我说的。
没错,我们吃饭的时候坐在一张桌子上了,就像厂子里所有拍拖的男女一样。连打饭的阿姨都知道谁是我女朋友,英子的男朋友是谁。
我们开始一起荡马路,一起听歌,一起说起某本书中的故事,一起看对方写了什么。广东的白天变得多情起来,夜晚变得缠绵起来,因为有了我俩的参与。
英子性格开朗,热情活泼,带着我走遍长安上角的每个角落,自然是手牵着手。
厂子斜对面就是一个露天溜冰场,从上午开始,溜冰场就开放,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一直到深夜,这其中播得最多的就是《心太软》。
每每这首歌响起,我的心弦就会拨动,挪不动脚步。英子知道我喜欢这首歌,但不知道这首歌对我的含义。
一个休息的晚上,我们转到了溜冰场,正好《心太软》的音乐响起。英子跑过去买了两张票,拿来两双溜冰鞋,将我拖了进去。
以前,我可从来没有溜过冰。
穿上溜冰鞋,我像个蹒跚学步的娃娃,东倒西歪,晕头转向。英子为了拉住我,经常整个人伏在我身上。而我不仅自己摔个仰面朝天,也总是将她带倒。
只过了十几分钟,我便大汗淋漓,英子也是气喘吁吁。也许是我悟性还可以,也许是英子教得全心,也许是歌曲的旋律太动听,慢慢地,我能够站稳了,并能朝前滑行。
以后的日子,我们经常在《心太软》的歌声响起来时,便相互扶持着走进溜冰场,在这种声气相通的近距离接触中,感情进一步加深。
我以为,到过年的时候,也可以像村里的一些伙伴一样带一个女孩回到家里,见着一个乡亲便大声说,“这是我女朋友。”而英子则偎着着我,幸福而羞怯地微笑着。
母亲幸福地忙进忙出,也会各家各户去叫人家来我家坐坐,看看我媳妇,暗暗合计何时抱上孙子。
可是,母亲没能等到那一天。98年腊月,我接到电话,母亲已在头天去世了。也就是说,我没能带英子回去见母亲,却与她在《心太软》的歌声中与母亲无声地告别了。
那时正是春运,我无论如何回去不了。
那个春节,我没有回家,英子也没有回家。大多数时间,我们窝在宿舍里,静静地看书,静静地写字,静静地听歌。
时不时地,我的泪流下来,湿了面颊。英子轻轻地给我擦干,环住我,让我靠在她肩上。
窗外,溜冰场的音乐比平时响得时间更长,更猛,我们却没有任何感觉。
到清明的时候,我决计回去一趟,无论如何,我要回去跟母亲说一下,我有女朋友了,让她放心。
走的那天,英子买了很多小吃,让我路上带着。那一刹那,我格外感动。在外面漂泊这些年,大多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人记挂,记挂我路上饿不饿,记挂我一个人孤不孤独。
我认定,此生,在英子这儿落脚,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这正是给母亲最大的安慰。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母亲,我成了无根的浮萍。除了念想,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心已留在了东莞,迫切地想见一个人。
回到厂里,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我打好饭来到原来跟英子坐的那张桌子,发现许多不一样的目光。等了许久,还没见到英子过来,我的心神开始不宁。
窗口那边没人了,我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一束目光猛然与我撞击,让我浑身一震。那是英子的目光,正在我身后,电一般。
我立即蹬开凳子,向那儿走去。还没有靠近,英子却被一个姑娘拉起来,离开了座位。英子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几乎要哭出来。
那姑娘跟她讲家乡话,我听不懂,但明显是在呵斥。
旁边有人扯住了我,小声说那是她姐姐。我这才发觉,俩人还真像。
很快,英子扭过了头,随着她姐姐走了,只丢下她姐姐愤怒的吼声。
我回到宿舍,怎么也想不通哪儿做错了什么,只是闷着头坐着。同事喊我去溜冰,我头都不抬一下。
有人过来拍我的肩膀,“浪子,回去那么久,不想女朋友么,还不去找。”我如梦方醒,凉都不冲,就向英子宿舍跑去。
她们宿舍房门关着,我轻轻敲着。门开了一条缝,门口挤出一张脸来,一看是我,就调转头喊,“英子,你男……有人找你。”
一阵脚步声传来,英子姐的脸出现在门缝,我以为她会将门一关,拒我千里之外,谁知,她却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一进去,其他的女孩就出去了,房里只剩下我,英子姐,英子。英子坐在床沿,眼睛红肿着,应该哭过。
英子姐让英子不要插话,开门见山地对我说,她也了解过了,知道我是个好男孩,知道我与英子真心相爱,但不会有结果。当初姐妹俩出来打工时,父母就反复叮嘱过,不要找外地的男孩,也不要嫁到外地去。她们那儿属于山区,思想很保守,家族观念又重,对外很排挤。
到广东来以后,姐姐一直没找男朋友,也一直监视着英子。原来英子要到这个厂,姐姐本就不同意,怕她心野了。英子一再保证,姐姐才松了口。
不曾想到,英子来了一年,就将叮嘱当作耳旁风,情不自禁了。她的一举一动,都有老乡告诉了姐姐。姐姐几次带口信过来,让她中断这段感情,或者辞工,英子都没听进去。
黄亚洲,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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