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取表字文楼的徐观,此时坐在书桌旁,左手肘抵在桌子上,脸颊微转向窗外,支颐出神,面前摊开的书是本《左传》,上面正翻到一篇短文《晏子不死君难》:“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页面上未见一字笔注。
徐文楼无心玩味这两句话,心里正为一件尚未打通关节的极隐秘事情占据着。国公府的魏二小公爷近来显然对某个朝中大佬动了心思,十有八九是兰老太傅一系的清流文脉,这几年对兰系文臣的打压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可要说目标是那仍旧举足轻重的天潢贵胄也绝不是没有可能。徐文楼搜肠刮肚,仔细回想魏公府邸近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却始终发现不了什么细节,不明就里。
国公府在数地设有地下钱庄,搜刮聚敛金宝,这是徐观半年前才发觉到的机密事,可惜魏家老二魏晋明面上对自己拉拢亲近,实际上处处谨慎严防死守,拿不到任何有用的实在证据。数日前偶然听得有人凭借一己之力接连端了好几个州府的钱庄,就连魏家最顶头的那位朝野尽知的笑面佛,脸色都有些难看。不知此人是谁,两件事的真相是怎样,心里毫无头绪。
为了掩人耳目而请的四位戏娘,竟对他不能有丝毫干扰。
正在沉思的徐观,忽然发觉桌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并不抬头,微嗔道:“不是说了书房不许进来的吗。”来人并不答言。这时仍在苦思冥想的徐观,眉头一皱,下意识问道:“何事?”来人仍旧沉默。
徐观收回深沉思绪,转过脸来。也不知是他胆大心细,还是有备无患,又或者漠视一切,真的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超凡境界,面对一张在自家宅邸里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时,徐观心里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人一身粗麻青衣,高高的衣领将脖颈遮盖了干净,双手掩于身后。头顶黑发用根青绳随便一扎,垂下个不长的马尾。形状稍显削峻的脸上,樱唇略丰,琼鼻秀挺,微微凸出的颧骨被一层恰到好处的皮肉包裹住,显得没有那么得剑拔弩张。最让徐观在意的是对面那人的眉眼,凛凛然不可逼犯中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味。
一对眉头攒聚如小箭,沿着眉骨,上扬着由粗到细,像一笔饱蘸浓墨的大家手笔一气划开,只是收笔收得很有些锋芒,徐观不知怎地,想起了相书中说这样眉毛最是不利六亲。而那对凤目,黑白分明的瞳子中,闪着点点光华,异常炯炯。灯下的恍惚,反而使得对面之人染上了朦胧光晕,暗夜之中,有种灿若云霞之感。
徐文楼不知所以然,只是呆呆看着那人,一眼也挪不开,直到盯了有一盏茶的时分,对面之人含羞似地微微一笑。徐文楼见到那个一直埋藏心底的熟悉笑容,心头大震,猛地站起身来,伸出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那人,素来有锦心绣口之称的徐文楼,此时却结结巴巴地失声说道:“你...你...你...你是,小钰!”
她低着头,微微笑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张开藏有洁白细牙的檀口,以徐观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得到的声音说道:“赵青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