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s loving Vincent
第一次看《挚爱梵高》,在书中追溯他的艺术生平到50%,他执着地沉迷于“泥一样的颜色”和米勒式兽化的农民塑像,笔法“粗鄙”,色调“乏味”。
而荧幕里,我看到的是已经解放、终将到达的他,灰色调在调色板上干涸。线条的自发形态、色彩的偶然冲撞、厚涂的炽烈狂热、笔法的抒情疯狂,我看到他的笔触充满热情和死亡。
他用“橘黄”的高光来调配绿色和蓝色,用放射性的金黄来描绘点状光晕,用淡紫色的高光搅动景色,画面就变得动荡不安。
他用色彩和颜料来捕捉孤独、边缘,他将色彩作为表达直觉、灵感、冲动和良心的媒介。我看到他试图用笔触捕捉星星和未来,寻找安慰和救赎——可是星光早就死啦,那都是几万亿年以前发射出来的光芒,是过去的事了。与此同时,宇宙的全部往事都笼罩在他头上。
《挚爱梵高》的故事情节是侦探小说式的展开:寻求一个谜题的解:是死亡选择梵高,还是梵高选择了死亡。
我看到的是农耕时代里程碑式的现代先知、浪漫主义的标杆与现代“人“的对抗。
曾经,欧文·斯通的生花妙笔这样写:“他把脸仰向太阳。把左轮手枪抵住身侧。扳动扳机。他倒下,脸埋在肥沃的、辣蓬蓬的麦田松土里——生生不息的土地——回到他母亲的子宫里。”立足自然科学、历史、政治的宏观格局,我们呼唤全局性的判断,渴求象征性的精神依托,渴望英雄主导的宏大叙事。可人毕竟不是工具,不是途径,人是目的,每一个人。看到每一个人,我只想看着每一个人。
就像故事情节随着和每一个人的对话展开,每一个人的话语因为生活环境、情感、性格特质而从不存在表达“全部”的可能性,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伪装与自身道德水平不相称的呈现,背后隐藏多少意图,赋予多少动机。我们或许能观测表情咀嚼语句,得到个人视角的真实,或许觉得满足或许觉得不够,那也无所谓,毕竟他们不能站出来为自己辩驳,再次改写。我们认为的事实可以不停接近,但永远无法到达。除了阿廖沙和格里戈利,有谁看到老卡拉马佐夫深夜灵魂震颤的时候呢。
第二次看《挚爱梵高》,追溯完了他的一生。音乐响起画面旋转的那一刻,觉得耳朵和眼睛简直直通心脏:有人读歌德放瓦格纳,读波德莱尔放德彪西,如此一来,五官的体验由五感得以完整。
由此,我先听到文森特的孤独:
1888年他在阿尔的黄房子里等候高更时有这样的幻象,那是他最光辉灿烂,充满希望和安慰的幻象:
“我越来越感到我们不应当在这个世界判断上帝。这个世界显然是上帝在他最糟糕的日子里匆忙拼凑出来的,有时艺术家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或是毫无灵感。据说这个慈悲的年迈的上帝对于这个世界也弄不明白……
我更倾向于认为这个传说是真的,然而这样的话这个世界观就在诸多方面被毁了,只有这样的主才会捅下这个大娄子,这也许是我们从中可以得到的最大安慰,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有权利去希望,我们将看到同样的创造之手去自我修补。尽管在这个世界上的生活饱受批评,我们还是完全有理由,甚至是高尚的理由,去坦然接受这一切,然后继续期盼在另外的世界可以见到比这个世界更好的生活。”
就算世界荒谬人生苦闷,人是荒谬苦闷世界中虚无的人,但人能选择用自己的存在抵抗虚无,然后就看到未来。
然而,这是“幻象”,诸多幻象中最光辉灿烂美好的一个,幻象因为他匮乏的社交技巧,不断陷入的自我谴责,无法被认同的存在终将撕裂。什么样的人是幻想家呢,敏感孤独的人是幻想家,自我意识强的人是幻想家,阶级夹缝间的人是幻想家,活在过去的人是幻想家,寻求寄托而不能被彻底救赎的人是幻想家。
他敏感孤独但外貌粗笨,有“乡巴佬习性”,脾气粗暴偏执,无法与人建立世俗与非世俗的联系;他活在阶级夹缝之间,贫穷贵族出身,亟需财富,却无法俯就下层的粗鄙营生;他的思想活在一百多年前法国大革命发生的年代,而他的肉体活在现世。他所有的寄托因为主观与客观的原因无从赎救。预期拔的越高,碎的越疯狂。
他扑向家庭,他为亲情不容;他扑向宗教,他极端的宗教狂热迅速烧毁一切;他扑向艺术,但艺术只是他占据自己不思考虚无的方式。旋转的星空外围是无穷的,静谧的,神秘的,恐怖的未来。
六月,文森特写信给他母亲:他用了《哥多林书》中的一个章节:只要坚守最终目的,所有的负担都可以承受。他写道:“穿过黑暗的玻璃,一切犹在镜中;生命,就是离别、逝去和不断动荡——除此之外,我们不知道生命的其他含义。对我来说,生命会继续孤独,除了穿过黑色的玻璃,我从未感觉到我更依赖任何人。”对于他难以逆转的命运,所有的负担似乎是目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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