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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楼,美酒几何

醉卧红楼,美酒几何

作者: 凭栏翠袖 | 来源:发表于2020-05-02 15:00 被阅读0次

    在《红楼梦》里,美食和酒宴层出不穷。这些贵族们都喝的是什么酒呢?

    应该说,在四大家族中,他们日常喝得最多的就是黄酒。

    第八回,宝玉去探望病中的宝钗,巧遇黛玉,不免含酸。酒未及尝先吃醋,格外有趣。宝玉要吃糟鹅掌鸭信,薛姨妈给他拿来,又备了酒。

    宝玉又说:“不必温暖了,我只爱吃冷的。”

    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飐儿。”

    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傍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

    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来方饮。

    宝钗劝宝玉别吃冷酒,宝玉从善如流,引发了黛玉的不快。这里说的,需要烫热了来喝的,应该是黄酒。

    第五十四回,贾府元宵夜宴,贾母命宝玉给姊妹们斟酒。

    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边,宝玉一气饮干。

    黛玉笑说:“多谢。”

    宝玉又替他斟上一杯。

    凤姐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

    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

    凤姐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

    此处黛玉大概是喝醉了,一时忘形,给宝玉喂酒喝,王熙凤立刻提醒宝玉“别喝冷酒”,可见,元宵夜宴上还是喝的黄酒。

    第三十八回,湘云请客吃螃蟹,宝钗帮她在藕香榭里安排了两个风炉,一个用来煮茶,一个用来烫酒,被贾母称赞说想得周到。吃大闸蟹就热黄酒,这是标配!通常黄酒不能用铜器或铁器煎煮,必须用砂吊子煮。蟹肉属寒,性阴,为了避免吃后胃疼,吃时要蘸姜醋,喝热酒,“泼醋擂姜热酒浇”才够味儿。

    黄酒源于中国,有三千多年历史,与啤酒、葡萄酒并称世界三大古酒。

    酿造黄酒,南方以糯米为原料,北方以黍米、粟为原料,一般酒精含量为14%—20%,属于低度酿造酒。黄酒营养丰富,含有21种氨基酸(其中包括几种未知氨基酸),而人体自身不能合成必须依靠食物摄取的8种必需氨基酸,黄酒都具备,所以说,黄酒是“液体蛋糕”。

    黄酒按含糖量的高低可分为以下四种:

    1.干黄酒:

    “干”表示酒中的含糖量少,总糖含量低于或等于15G/L。口味醇和鲜爽、无异味。

    2.半干黄酒:

    “半干”表示酒中的糖份还未全部发酵成酒精,还保留了一些糖份。在生产上,这种酒的加水量较低,相当于在配料时增加了饭量,总糖含量在15G/L-40G/L,故又称为 “加饭酒”。我国大多数高档黄酒,口味醇厚、柔和、鲜爽、无异味,均属此种类型。

    3.半甜黄酒:

    这种酒采用的工艺独特,是用成品黄酒代水,加入到发酵醪中,使糖化发酵的开始之际,发酵醪中的酒精浓度就达到较高的水平,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酵母菌的生长速度,由于酵母菌数量较少,对发酵醪中产生的糖份不能转化成酒精,故成品酒中的糖份较高。总糖含量在40.1G/L-100G/L,口味醇厚、鲜甜爽口,酒体协调,无异味。

    4.甜黄酒:

    这种酒一般是采用淋饭操作法,拌入酒药,搭窝先酿成甜酒酿,当糖化至一定程度时,加入40-50%浓度的米白酒或糟烧酒,以抑制微生物的糖化发酵作用,总糖含量高于100G/L。口味鲜甜、醇厚,酒体协调,无异味。

    刘姥姥在游大观园时,凤姐等人逗她玩,灌她喝酒,刘姥姥心想“横竖这酒蜜水儿似的,多喝点子也无妨”,后来果然醉了。作者点出“她的脾气和黄酒不相宜”——看来她这次喝的是甜黄酒。

    在中国,由于气候和饮食习惯不同,北方人多喝烈性白酒,南方人多喝温和的黄酒。所以刘姥姥以前喝的大多是烧刀子地瓜干之类,竟不曾喝过这种甜黄酒。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绍兴酒(即黄酒)为名士,烧酒为光棍,可见黄酒算是一种比较高贵斯文的酒。

    不过,人们提及黄酒的情境未必永远是高贵斯文的。

    第四十四回,凤姐生日那天,贾琏偷情鲍二家的,被凤姐抓住,夫妻大闹一场,贾母就骂贾琏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这里是把黄酒说成了黄汤。

    第七十一回,尼姑评价尤氏也说:“奶奶万金之躯,劳乏了几日,黄汤辣水没吃”。第七十九回,薛蟠跟夏金桂吵架,也被薛姨妈归因为“床嗓了黄汤”。

    所以,每逢有人把黄酒说成黄汤,多半是带了些贬义。

    不过,更恶心的黄酒情境是贾政讲的荤段子:

    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舚舚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舚,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吓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

    古代女性的脚是很重要很私密的X器官,贾政这种笑话,按说只能在闺房内讲给赵姨娘听才对,他却当着晚辈在家宴上讲出来了,也是个奇迹。不过,这个笑话难免会叫喜欢黄酒的人大倒胃口吧?

    黄酒中最受欢迎的,也是最能代表中国黄酒总体特色的,首推绍兴酒。《调鼎集》中把绍兴酒与其他地方酒相比,认为:“像天下酒,有灰者甚多,饮之令人发渴,而绍酒独无;天下酒甜者居多,饮之令人体中满闷,而绍酒之性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故嗜之者为上品,非私评也”,并作了“味甘、色清、气香、力醇之上品,唯陈绍兴酒为第一”的概括。

    绍兴是黄酒之乡,从前每户绍兴人家诞下婴孩后,都会埋一坛黄酒在地底。如果生的是男婴,便盼望他长大后饱读诗书、上京赴考,到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回乡报喜,即可把老酒开瓶,招待亲朋,这种陈年老酒就叫“状元红”。话虽如此,能够真正考上状元的人万中无一,因此实际上,“状元红”一般都是在儿子结婚时用来招待客人而已。

    至于为女婴埋的酒,就叫“女儿红”,同样也是在她长大成人后的出嫁之日作迎宾待客之用。晋代上虞人稽含的《南方草木状》就有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如若女儿未嫁就不幸早夭,便好比花儿之凋谢,因此女儿红又叫花雕。

    清朝的梁章钜在《浪迹续谈》中说:“今绍兴酒通行海内,可谓酒之正宗……盖山阴、会稽之间,水最宜酒,易地则不能为良。”绍兴酒运到北京的必为上品,谓之“京庄”。

    柴桑的《燕京杂记》说:“高粱酒谓之乾酒,绍兴酒谓之南酒,京师尚之,宴客必须。”曹雪芹的晚辈裕瑞在《枣窗闲笔》中,说曹雪芹“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唯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可见曹雪芹有多么热爱喝绍兴酒,所以,他把自己最爱的美酒写入《红楼梦》也就毫不奇怪了。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是宝玉的生日,在这个群芳夜宴的重要时刻,怎能没有曹公最欣赏的绍兴酒镇场面呢?果然,袭人告诉宝玉:“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过生日。”宝玉听了果然喜不自胜。

    除了绍兴酒,惠泉酒也是《红楼梦》中很受欢迎的酒。贾琏送黛玉苏州奔丧回来,就带回来不少惠泉酒,凤姐用来招待了奶妈赵嬷嬷。芳官是苏州人,也自称在家时能吃二三斤好惠泉酒。

    无锡惠泉酒、绍兴加饭酒、丹阳封缸酒和福建沉缸酒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名酒。

    惠泉酒是苏式老酒的典范。无锡惠山多泉水,相传有九龙十三泉。经唐代陆羽、刘伯刍品评,都以惠山寺石泉水为“天下第二泉”,从而声名大振。从北宋开始,用二泉水酿造的糯米酒称为“惠泉酒”,其味清醇,经久不变;在明代,惠泉酒已名闻天下。曾任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的李东阳曾在诗中写道:“惠泉春酒送如泉,都下如今已盛传”;到清代初期,惠泉酒更成为贡品。江宁织造曹頫、苏州织造李煦向皇上进贡的物品中,都有“泉酒”(即惠泉酒)。1722年康熙帝“驾崩”,雍正继位,曹雪芹之父曹顒在江宁织造任上,一次就发运四十坛惠泉酒进京。所以,曹雪芹把惠泉酒也写进了《红楼梦》。

    惠泉酒在贾府也是稀罕东西,只有有人从南方回来才能带一些。所以前边提到的黄酒多为绍兴酒。

    惠泉酒在乾隆时因为质量下降,名气渐衰。《随园食单》说:“无锡酒用天下第二泉所作,本是佳品,而被市井人苟且为之,遂至浇淳散朴,殊可惜也。”所以,再好的酒,不好好经营和酿造,早晚还是要被市场淘汰。

    红楼梦中人喝的美酒,除了黄酒,还有烧酒。烧酒指白酒,各地还有白干、老白干、烧刀酒、烧锅酒、蒸酒、露酒等别称。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近时惟以糯米或粳米或黍或秫或大麦蒸熟,和麴酿瓮中七日,以甑蒸取。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

    烧酒度数较高,性温,有毒,入心、肝、肺、胃经;可通血脉,御寒气,醒脾温中,行药势;能治风寒痹痛、筋挛急、胸痹、心腹冷痛。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

    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

    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己斟,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

    宝玉忙道:“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放下。

    可见,黛玉肠胃不好,稍微吃一点儿螃蟹就犯胃寒,用热黄酒不足以驱黛玉体内的寒气,必须用烧酒暖胃。宝钗也跟着喝了一口,大概也是自觉保养的意思。

    庚辰本和己卯本此处都有批语说:“伤哉,作者犹记矮坳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可见曹雪芹自己也曾有以合欢花酿酒的经历,大概也因为想起了合欢烧酒的美味,所以把它写入书中。

    合欢花又名绒花树,马缨花,是夏季开花的落叶乔木。《中华古今注》曰:“欲蠲人愤,赠之以青裳。青裳,合欢也。”《养生论》也说:“合欢蠲怒,萱草忘忧。”

    合欢花含有合欢甙,鞣质,解郁安神,理气开胃,活络止痛,用于心神不安、忧郁失眠,能安五脏,和心志,悦颜色,有较好的强身、镇静、安神、美容的作用,也是治疗神经衰弱的佳品。

    《广群芳谱》引《女红余志》说:“杜羔妻赵氏,每端午取夜合花置枕中。羔稍不乐,辄取少许入酒,令婢送酒,便觉欢然。”

    一贯忧郁的黛玉饮了这合欢烧酒,至少在那一天,她是快乐的吧?酒助诗情,黛玉接下来,果然在菊花诗赛中一举夺魁。

    除了前边几种酒,宝玉还喝西洋葡萄酒。第六十回:

    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着,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两个忙说:“快拿镟子烫滚水。你且坐下。”

    葡萄酿酒的技术,是西汉时从西域引进的。但《红楼梦》中提到的是西洋葡萄酒,是明朝末年从欧洲传入中国的。万历年间的姚旅《露书》,记载了欧洲人罗华宗(据说是利玛窦的徒弟)带来葡萄酒的事。

    到了清朝,彭孙贻《客舍偶闻》记载了传教士汤若望给吏部尚书范光文喝西洋葡萄酒的事。“启一锦囊,又一匣出玻璃瓶,高可半尺,大于碗;取小玉杯二,莹白无瑕,巧工无匹。……才一沾舌,毛骨森然若惊,非香非味,沁入五脏,融畅不可言喻。数舐酒尽,茫茫若睡乡,生平所未经”。到康熙之后,西洋葡萄酒才盛行起来,但也颇为珍稀,所以,以贾府之富贵,也只有宝玉这个最得宠的孙子才能尝到。

    读完这几种酒,感觉文字醺然,如饮醇醪。曹雪芹如此细致地描写这些美酒时,手边能得到的其实只有薄酒粗茶罢了。往事如酒,即便干杯,余味犹在。曹公用自己的文字重温着旧日的繁华安乐,陶醉在对往事的追忆和回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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