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北方的天气还冷着,天也没见长,才五点多钟太阳就有要落山的打算了。夕阳的余晖拉长了水泥地面上孤零零的一颗小树的影子,小区里面倒是很热闹,围着秋千打闹的孩子,和召唤自家孩子回家的父母,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只可惜,再欢乐的气氛,也传播不到高高的楼上。
旁边一栋高层17楼中间的一家住户,昏暗的客厅里,茶几旁边围坐着几个人,尴尬地大眼瞪着小眼。
"咳咳",一个身穿制服,头发斑白的老民警清了清嗓,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我来给大家互相介绍一下,"边说,老民警边往旁边看了一眼,按说这个开头不该他来起,但是看旁边这个人也知道,人家估计是没有这个经验,或者说是没长这个心眼。
"这位是投诉人的亲弟弟文彬,投诉人因为一些原因这几天不在家,今天就由她的弟弟出面。"老民警抬手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文彬长得高高瘦瘦,面相上倒是不凶也不显得刻薄,还生了一双笑眼,看起来见人三分笑,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颧骨上还有两团鼓起来的肉,跟看上去并不胖的身材形成了有点滑稽的对比。至于民警说的"一些原因",在场的人都没有追问,仿佛心知肚明。
"这位是我们辖区专门负责处理这类投诉的负责人,喻一鸣喻警官。"老民警又示意了一下对面旁边那位。这位喻警官没穿制服,长得人高马大的一只,委委屈屈地缩在一个桃红色的小塑料凳上,模样倒是仪表堂堂,就是胡子拉碴的,看着像是好几天没正经洗脸了。
"还有这位是我们社区的网格员沐茜,叫她小沐或者沐沐都行。我是咱们这片儿的片警,我姓钟,喊我老钟就行了。"民警老钟最后指了指坐自己旁边的人,也就是一开始他看了一眼,自己也觉得挠头的人。
"怎么社区派了个姑娘来?"喻警官皱了皱眉头,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满,还夹杂着一丝隐晦的担心。
老钟张了张嘴,但是没出声,回头看了看沐茜,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沐茜也扭头看了一眼老钟,好像是有些认生,看老钟没开口,才张嘴回答:"这个小区是我的网格,要社区出人就只能我来。"性格虽然腼腆,说话倒是利索。
"你们领导呢?没有男同事吗?"喻一鸣又追问了两句。
"男同事是真没有,领导虽然是男的,但是他忙。"沐茜犹豫了一下,脸上挤出来一丝微笑,仿佛在说,您是吃这碗饭的,忙的意思应该懂。
喻一鸣闻言锁住了眉头。老钟见状急忙打圆场:"小沐是女孩子,就不要住一整晚了,一会儿到十二点就让她回家吧!"说着看了看文彬,文彬笑眯眯地点头表示同意,看起来跟他的名字倒像是名副其实的样子。
这家住户的房子是一间凶宅。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三个星期之前,附近的派出所接到了两次报警,一个独居的叫文莉的女人,报警说家里闹鬼。虽然内容听着无厘头,但是老片警还是本着接警就要出警的工作原则,两次都过来了。只是两次除了文莉本人吓得脸色苍白,家里打翻了一些东西之外,老钟什么也没看见,自然不了了之。回去填写了记录之后,接线员也不想再大半夜的折腾老钟,再接到报警干脆就不告诉他了,而这期间,社区也接到了文莉的几个电话。
要说社区这地方,东家长西家短,谁家有事都找社区,偏偏上级单位给社区规定了一堆这不准那不许,听起来这"居民自治组织"挺厉害,实际来说,基本上除了给上级跑腿打杂,什么也管不了。接到闹鬼的投诉社区能怎么办呢?只能建议文莉报警,一下这事仿佛就卡住了。两头都没管她,文莉恼羞成怒就把这事投诉到了市长信箱。
要是在平时,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为了闹鬼投诉派出所和社区,想想接件员都不会理,但是偏偏不巧,S市最近正赶上创城迎检,投诉人所在的园区恰巧是个点位。或许是接件员有那么一点危机意识,想到了万一投诉人自己找了一群跳大神的驱邪,被检查组撞见了那不完犊子了么,于是经过向上级的汇报,接件员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后,这个投诉件还是被受理了。
投诉件传达到社区和派出所,投诉人和被投诉的两方扯皮了两星期,最后协商出一个办法,片警和社区各出一人,到投诉人家里住一晚上,如果什么事都没有,那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出事了,双方都要给她道歉并把这个鬼抓走。而在这个扯皮的期间,受不了惊吓折磨的文莉从家里搬了出去。
派出所方面来的当然是出过警了解情况的老钟,至于社区方面,反正是沐茜的网格,即使电话不是她接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事,那也是她的责任,是她没有关注网格,没有注意到居民的诉求,就只能她来。于是就造成了眼下这个文莉的弟弟文彬,片警老钟,社区沐茜三个人齐聚文莉家中的局面。至于多出来的喻一鸣,明面上的身份是警方高层的投诉处理人。
打从一进这间屋子,喻一鸣就哀叹一声,同时心提了起来。哀叹的是今天这个过场是走不了了,肯定要加班。心提起来的是,屋子里确实有些什么,文莉福大命大,误打误撞把他闹过来了,再晚来几天人不是吓死就是吓疯。但是这气息朦朦胧胧,鬼非鬼妖非妖,来之前喻一鸣还特意了解过,这是新建的高档小区,没出过什么恶性事件,这地段的风水也普普通通,既不是风水宝地,也不是大凶之地,不该是有行尸的地方,再说行尸自己也不可能会搭电梯爬上17楼,别人送上来更不可能,这房子装修得一目了然,除了承重墙,所有隔断全部砸开了,喻一鸣并不认为哪里能藏起来一具尸体还不被文莉发现,于是就有点摸不准,到底是什么在作祟,还被文莉察觉了。
回头看一眼,喻一鸣本来就皱着的眉头锁得更深。搞不明白情形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把无关人员清退,把自己的人叫来控制现场。但是眼下的情况是,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搞了个三方同居的局面出来,想把他们都撵走是不可能了。那就退一步,之前文莉也只是受到了惊吓,没有受到伤害。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恶作剧,另一种是对方确实有些需求,但是文莉不懂。
喻一鸣暗自悬心,最好是第一种情况,要是第二种,希望对方还没有失去耐心。否则真要冲突起来,他自然是不怕的,老钟的年龄和资历摆在那也能堪大用。文彬虽然看着好相处,实际面相是个自命不凡而且固执己见的人,但好歹是个爷们,大不了吓唬他一下,老实下来也能顶一下子。麻烦就麻烦在那个沐茜。喻一鸣倒是不歧视女人,只是女人不禁吓,一吓就慌,一慌就自乱阵脚。尤其这个沐茜看起来既内向又老实,长得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从这次的事就能看出来,跟两个男人一个屋子住一晚上,能把她派出来,而她竟然还老老实实的来了,可见平时是没少受欺负。
喻一鸣从怀里掏出香烟,点上猛吸了一口,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决定先挨个房间转转。
这房子的格局中规中矩,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一间厨房,一个洗手间。越来越寸土寸金的S市里,这种方方正正,朝向和采光都没什么毛病的房子,明显是要花大价钱的。文彬作为主人一直跟在喻一鸣旁边。当进入文莉的卧室时,喻一鸣的脚步在梳妆台前顿了顿。
"这是姐姐新添的梳妆台,据说是某个皇妃用过的,是个古董。"文彬以为喻一鸣奇怪,新装的房间里怎么会买了一个这么旧的家具,于是在旁边解释。随即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不懂这些,只知道原本是一对的,听说另一台在某个博物馆里,这台是姐姐的男朋友从国外拍回来送给她的。"
喻一鸣顺着话茬胡扯了几句,表达了一下对富裕阶层的敬仰羡慕之情,心里却不屑。自古以来这种带大镜子的梳妆台,都是最容易附身些东西在上面的,古董的含义就是死人用过的东西,就算不是土里挖出来的也不吉利,这种东西摆卧室里,怎么想的来着。
不过这梳妆台上洋溢的气息,跟整个房间里弥漫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喻一鸣并不能确定它就是惹事的根源,所以什么也没说。
正想着,突然,喻一鸣听见只剩老钟和沐茜在的客厅里,传来了"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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