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山当做一个人来看,它比写《江雪》的柳宗元还要寂寞。玉米青绿阔大的叶子已经彻底返黄,垂头丧气,枯萎了,不再是神气活现,生机勃勃,像一柄青剑直指蓝天;那些茎秆也只剩最后一点力气,或许是挣扎着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弱一点的已经倒伏了,只差一点匍匐在地;它们最后的大结局也跟黄花菜叶子与薹一样,在烈火中永生。山依然青翠,草木茂盛,依然静默,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或曰: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看山即是山,又不是山。山三经常面对这山,老家最高的山,烟雨濛濛中的山,雾霭沉沉的山,烟岚云岫的山。但也只是看出些表面,并未看出有什么深意,或本质的东西。呆呆地看着,或许引出一些少年看牛的记忆。记得有一次,看到一条杯口粗的蛇,便高高扬起看牛的细竹竿子做打的动作,它居然毫不畏惧,高高直立起来,这家伙“站”得真高呀!山三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如此“厚颜无耻”的蛇,欲与天公试比高呢!骇然,毛骨悚然,他首先认怂,一溜烟儿跑了,落荒而逃。自此以后,一见到蛇,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惹不起,躲得起;捅马蜂窝,自找苦吃也!少年懵懂,无知无畏,一见到马蜂窝,觉得好玩,以为是鸟窝,便用柴棍子去捅,老虎屁股岂能随随便便摸?那些马蜂追着你蜇,是你跑得快,还是我飞得快?况且它们是成群结队地,同仇敌忾地追,即便你是神行太保戴宗变身,也被蜇得鼻青眼肿,脑袋肿得足足大了一圈,有盛水的小木桶大。小脑袋变成大脑袋,是否变聪明些不知道,但吃了许多苦倒是真的。
其实山是发声的,也自有它的秘密武器。比如说松涛,飒飒作响,松涛阵阵,激荡得如大海的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后浪拍打着前浪;或者犹如众多山鬼在呼啸,鬼哭狼嚎似的。记得去年四月的一天傍晚,强风强雨,雨借风威,风助雨势,松、竹、枫树等等被刮得相互碰撞,激烈角逐,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力量,那声势令天地为之变色;亦或是交响乐队,正在演奏《第五(命运)交响曲》或《英雄》,那气势,那壮阔,那音韵,让人看到了“扼住命运的喉咙”之倔强,主宰命运之向往,喷发出炽热的火山熔岩般的震撼旋律;父爱如山,不只是厚重,“讷于言而敏于行”。记得十一二岁时,大腿根部生了一个毒疮,鹅蛋般大,并且一日大于一日。父亲背着山三去湖里冲看一个擅长治毒疮的老郎中,清早去,半早回,四五公里的青石板小路挥洒着如雨的汗水。每个学期结束了,父亲必看学业成绩单,若是考试成绩不好,大怒,如狮子般的怒吼,如山洪爆发,“栗壳子”如雨点般的落下……
其实,山是很讲馈赠的,它的内涵也不只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靠山吃山,山也自有它独特的味道。有野兔、山鸡、斑鸠、松鼠、黄鼠狼、蟾蜍之类。当然,它们很警惕,很敏捷,不容易捉住。下套子,装铁夹子,或者很隐蔽地匍匐在地,或躲在草丛里,偶尔也能得手。山里野果子有覆盆子,茶泡,三月泡,拐枣……等等。它还有许多其它山珍野味,比如说蘑菇。汪曾祺先生回忆年轻时在西南联大读书吃云南菌子时说,那个菌子好鲜,滑,入口即化,没有任何渣子。他举例了鸡枞、牛肝菌、青头菌……我们老家叫地花菇,伞把菇,石灰菇……鲜入骨髓,入灵魂,入记忆深处,一说,便掉口水。冒死吃河豚,一招鲜 吃遍天。
单说吃,还是小看了它。比如说,柴,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没有液化气的年代,煮饭、炒菜、烧水、煮潲,没有一样可以离开柴,像鱼离不开水一样。还有药,草药:金银花,菖蒲,艾草,板蓝根,杜仲,前胡,白芨……父亲认识许多中草药,虽然他不是郎中。不舒服了,便到山里去寻药,那是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山之宝藏。
站在老家屋地基上望去,山,离天三尺三。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夕阳挂在山的树梢上,月亮也挂在树梢上,连同你的童年、少年梦幻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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