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之上,云端之下
文/蔚兰
初夏的午后,坐在江边的萋萋芳草地上,看悠悠流淌的汉水,听呼呼作响的清风。这个季节,汉江的水堪称清澈。天空是少见的湛蓝,整个江水也被染成碧蓝色。云朵在空中游荡,身姿轻灵,优柔婉转。一轮金白色的光球,将明晃晃的光芒泼洒在灰白色的公路上,葳蕤繁盛的树木上,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江对面有商家在播放流行歌曲,大人带着孩子在沙滩上玩耍,嘻笑的声音隔着一条江,依然清晰。偶尔有一艘船开过来,载着满满的黄沙,缓缓地驶过,船尾搅起巨大的水花。江中不时还有摩托快艇开过,水中划现出一条银带状的路,浪花飞溅,挥洒着快艇手的激情。岸边的青草蔓蔓,风过处,不住地起伏摇摆,就像一群稚幼的孩童在翩跹起舞。
我掬起一捧细沙,任它从指缝间流走,如同看见漫漫光阴从我眼前流逝。记得最初来到汉江边看水时,我还只有14岁,第一次到城里来参加考试,被老师带着去看汉江。在少年的心田中,惊艳于江水是那般浩瀚又那般澄澈,江风猎猎波浪翻滚,不时还有载着黄沙、煤炭的大船从江中驶过,汽笛鸣叫,回声久久不绝。我第一次打着赤脚在松软的沙滩上行走,那沁凉而又酥软的感觉仍清晰留存于记忆的屏幕。
待到年岁渐长,我毕业之后,来到向往已久的城市上班。离汉江近了,去得多了,那种新异、美妙的感觉就再也没了。每逢遇到生活中有了烦恼,心中有了憋屈,我会到汉江边,就是静静地坐上半天,想着那水能流走心中的千种愁绪、万般纠结。但是年龄变了,心境亦变了,抽刀断水水更流,只觉得那流淌的江水只是郁郁的愁思;汽笛呜咽,传递的也是无尽的悲苦。船在水上飘泊,而人在风中飘泊,都在天涯沦落。
江也不是原来那条江,水也不是那道水。卡在生活困境中的人,奔波忙碌是常情。一颗心慢慢变得麻木而粗糙,又或者,只是因为风刀霜剑的袭击,为了自保,只得在柔弱、敏感的心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茧。于是,很多年我不再到江边行走,那些风花雪月的情怀在俗世生活的强大冲击之下,渐渐灰飞烟灭。
直到后来,生命因着绝望、困顿而坠到深井之中。却又意外地在深井之中,看到了璀璨、奇妙的星光。那真得就像是冥冥天意的一种安排。如果不是这种安排,我后来舍弃俗世的名利,不会那般决绝、那般坚定。
当顺着那指引的星光,重新爬回到地面之时,一颗心渐渐脱去狭隘、偏激的茧壳,开始变得平和、淡定。当放眼于恢宏辽阔的大千世界,当系心于亘古不绝的宇宙时空,就不再执着于自身如芥未般的悲欢。笃定地知晓这一场生命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便可以没有挂碍地删除那些蓬勃芜杂的欲望。
任别人起高楼,任别人宴宾客。而我这么多年来,除了俗世必须完成的课业之外,更多的时间用来格物致知,面壁反思,孜孜求索生命的终极之问:我来自何方,我去往何处,我来这世间一遭,天命为何?
而如今,这个答案在方寸心田之中渐渐明晰。其实每一个人来到世间,都会有自己的天命,只是有人会因机缘巧合而重新忆起,而有人则在红尘的流离颠沛之中完全遗忘。
前几天读到一首禅诗,意境极美:色见声求也无妨,百花影里绣鸳鸯。自从识得金针后,一任风吹满袖香。《金刚经》中,世尊对须菩提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对于执迷着相的人来说,世尊会特别提醒不要色见声求,但是对于已经开悟离相的人来说,“色见声求也无妨”,因为就算知道宇宙万相的本质,但是众生还在迷惑之中,开悟者还是得进入幻象,做一些该做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行道。这也是《心经》是所云的境界,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世间声色幻化,可以见百花,可以绣鸳鸯,空生万有,一个觉悟的行者可以因相而起种种妙用。只要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是“金针”自性,那么遇到人生之中再大的风浪颠簸,也能够满袖清香,心得大解脱、大自在。
历经人世沧桑,阅过红尘悲欢之后,如今再来看江,仍如初见般欢喜。千回百转之后,我欣慰自己仍有赤子一般的情怀。知晓这个世间有许多的阴暗、丑恶、虚伪,依然愿以一颗慈悲之心去转化,愿更多的众生能从痛苦、无明、痴暗中走出,共同皈依于喜乐、光明、智慧之中。
仰望苍穹,志存高远,但是所有的求索最终还是要扎根于俗世生活之中。不管人曾经沦落进地狱,还是高蹈于云端,但是只要还在地球上呼吸,那么最平衡的状态就是要生活于泥土之上,云端之下,所谓的返朴归真也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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