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傍晚

自习室里坐在窗户下面，傍晚还橙黄的阳光穿透玻璃一股脑全撒我身上来，我是顶顶不喜欢阳光的，又不愿意挪动，只不把脸对着它，细想几日前阴雨靡靡的天气，温柔似少女的怀抱，每一出门，都立誓不要再进屋去，每一次想起这类誓言，都是被阳光蒸得大汗淋漓的时候。

想起止庵上一次讲座说现在的作家就是太没有个性，跟我们普通人一样聊孩子聊天气聊煤气费，不管聊什么他们应该都会给自己一个风度翩翩的外表，长歌当哭的情怀，我看到斜对面坐的男孩子，均匀的黑土地的肤色，17岁的眼神，专注的时候嘴唇微张目光笔直，鸡爪样的手指飞速划着手机屏幕，看起来像极了云贵高原深处的青年，我想，谁也不能否认，他可能就是一个诗人，格桑花开满的山路就是为他蜿蜒延伸呢，他可能不是双颊涂满高原红的康巴汉子，他可能是不风度翩翩的黧黑的诗人。

感觉自己像灌满水的人形海绵，抬不起胳膊抬不起脚，找范小青的书走遍牌子挂着I247.57的书架，脚步软绵绵的，连水杯都拿不住，找不到范小青的书，找过两次，都无功而返，图书馆馆藏也是骗人的。呆坐了一下午，上眼皮和下眼皮总想亲密接触，应老师的要求，又读了一遍张爱玲的《爱》，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有人说，张爱玲很刻薄。因着她的一支笔，不知道写尽了多少人世的苍凉，孤独的、无爱的、自私的、冷漠的……可是这个《爱》，这爱，这是真的。

后来的人用了百般妩媚的词语用尽浑身解数来诠释一见钟情和地老天荒的爱情，我总不喜欢简媜的那个一朵芬芳的玫瑰和另一朵芬芳的玫瑰的譬喻，芬芳反而失去了芬芳变成香精，这个阐释用力过猛。爱是什么呢，月白衫子，站定了轻轻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我不认为张爱玲刻薄，我喜欢《爱》里，爱是爱，是无涯的时间里不早不晚的遇见。

拿手机看到九日的消息，九日告诉我明天走，我心里陡生一股难以描述的不舍，仿佛整颗心扭到一块儿，血管缠着血管透不过气来，眼睛里还有挣扎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因我惯常把时间想象成凝固的，白天它融化了往前流淌，我浮在上面，看身边风景变换，九日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风景变换，我把时间又当成凝固的，我安逸，平凡。这个傍晚我却疲乏，每一根筋骨都透着劳累，我知道，这是不得不。我没有办法去送九日，上一次送别，她转身的一瞬间我差点泪如泉涌，天知道我有多讨厌送别，毕业时候我的芳玉、文静和影姐送我，天知道我当时多想找个四面围着的高墙哭到心满意足而不是默默啜泣。

我把九日和《爱》放在一起，因为九日就去牵手她的爱，于千万人中，于无涯时间的荒野里，于四目相对的时候，就很好。我慢慢放下不舍，九日牵着她的爱的时候，她是幸福的，我也很快乐。我与九日，就是她坐在那里，不说话，就是我坐在这里，不说话，却胜过万语千言，语言有多强的力量呀，狼人杀桌游就是话语政治的体现，话语有多强的力量呀，但我们不需要雄辩的力量了，就像我知道九日最爱喻园的鸡爪、集锦的鸡蛋和学生服务中心的北京方便面一样，相隔十厘米，一眼已万年。

阳光慢慢落幕，暗夜渐渐袭来的时候，我数到假期的日子，九日的假期有三个月，要阔别九日三个月。我知道爱情使人振奋，爱情给人力量，爱情让人充满希望，九日的假期一定是能量满满的假期，九日再回来的时候，恐怕要营养过剩，我给九日一个大大的长长的拥抱。九日，当你拥抱爱人的时候，要体会全部的幸福全部的快乐全部的爱。

我与九日的故事，那么长，那么浓，那么黏，我还没开始记录，不着急，那么漫长的岁月，那么密密匝匝的时光缝隙，那么多的话，那样朴实平淡，那却是我们的传奇。我与九日的故事，我们不着急。

九日，我唯愿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