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家好呀。”

       推开训练室的门，我抢先一步向余下的乐队成员们打了招呼，想趁他们惊讶时想好该说什么。鼓手和键盘手看到一手握着木吉他，一手拿着饮料的我，再看到一脸茫然的贝斯手时，也的确是石化了，半晌过后才由鼓手说出第一句话。

       “中雪，你……你咋来了呢？……咋还拿着把琴……”

       “额……我就是来看看……”我还是没想好该说什么。

       我想乐队快点练习，免得坐在这儿面面相觑，但成员们好像没这个打算，分了饮料后就在拨弄自己的乐器，顺带刷刷手机。几分钟后，才在太阳女神的催促下开始了练习——原谅我当时一下子忘了她的名字。她走到键盘后面，向我使了个眼色，或许是在帮我解围吧，慌乱的思绪算是缓和了下来。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合一下上星期编的那首《Linda Linda》。准备好了吗？一、二……哦对，中雪你就看我们训练就好啦……好，一、二、三，四！”

       我坐在练习室角落看着乐队成员们训练，吉他摆在一边。应该是初次合起来练习这首歌吧，每个人只是低着头演奏自己的乐句，似乎都没出错，但又缺少些什么，使得三种乐器更像是独自作战，而非完整的合奏。

       演奏结束后，贝斯手木文青先发话了：“大家自己的部分都练得不错。我还是把声音放大点吧，稳稳节奏。没有吉他的确是不习惯。”

       “要不我用右手弹旋律好了，左手先换成柱式，solo的话之后再说。”羲和姐提议。成员们都这么叫键盘手。

       “嗯那先这样，我们再来一次，这次的话‘Linda Linda’那几句来马拉松。”

       乐声又一次响起，有了旋律，节奏整齐了不少。在副歌段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不同乐器的声音奇迹般地开始融合，形成一组完整的乐段，也让我不自觉地用手指打起了节奏。

       我想起那个晚上的心跳不已。现在反悔了？其实也不是，从我拿着吉他来这里开始，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吧，成员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戳破而已。早上出门时，想着等乐队练完就说出那句“请允许我加入乐队”，可刚才弄得如此窘迫，现在也找不到机会说了。

       把每出可能改变人生的大戏都演得如此没有仪式感，我是真的神奇。

       演奏在副歌段“马拉松”了多遍才停下。招呼大家休息后，贝斯手木文青没把琴放下就朝我这边走来，问我觉得她们的演奏怎么样。

       “唔……感觉乐句随着不断重复变得越来越好了。”我回答说。

       “注意到了吧，这就是乐队合奏的神奇之处。”

       “话说平时的乐队练习都是没有主唱的吗？”我又问。

       “这个……”她的脸颊忽然上了层粉红，几秒钟后才一板一眼地说：“原则上是要唱的啦，只是……一直唱歌很不好意思啊……”

       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或许我这个外人在练习房的话会拘束一些吧，我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没有吉他手的话，会不习惯吗？”

       “唔……其实吉他的部分我都有写好的……我们也不习惯没有吉他手的日子，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也不是其他乐器能补上的。”

       “可惜我现在扫弦都扫不好，不然还能帮你们合一下。”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与我直接说出那句话有什么区别？好在木文青没发觉什么，只是瞟了眼我的左手（我正想伸手把吉他够过来），然后转过身去，向其他成员提议：“我们来练习以前的歌吧。”

       得到两人的呼应后，她又转身对我说：“来点歌吧，说不定就是我们练过的。”

       “还是你们自己选吧，我听什么都行。”

       贝斯手没有勉强我。她回头与两位成员低声商量几句，就开始了演奏。

       这次，从第一首歌的第一个音符开始，我听到了许多熟悉的旋律，有些还是我曾摸鱼练过的，连和弦都没忘。这些应该是乐队曾经练习过的曲子，成员们做出帅气的演出动作，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有时还能转过头对视一眼，让我再一次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

      大抵听播放器和听现场演奏是有区别的吧，播放器的音源再怎么完美也只是播放，现场演奏却能营造氛围，让人不自觉联想些什么。不知是哪首歌戳中了我的哪根心弦，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些不争气地想哭，或许内心深处，我也想站在那里，演奏属于自己的音乐吧……

       虽然直到最后一个长音结束时，我还是强忍着把眼泪留在了心里，但下一秒钟，它们还是不争气地涌到了眼眶。

       “中雪，加入我们吧~”

       Snow White的贝斯手木文青，鼓手陈铄，键盘手章羲和，此刻正整齐地站在我面前。我呆呆地望着前方，不敢抬头面对成员们的眼神，我怕一抬头，眼泪便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平复心情，鼓起勇气抬起头。

       “那乐队的下一次演出恐怕要等很长时间了。”

       “诶？”

       “我是说，你们得等我练琴练到可以演出的程度了。”

       我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那句话的。

       成员们倒是很平静，仿佛早就猜到我会接受邀请一般。

       那天，我加了乐队群组，与成员们摆了圆阵，还去了炒肉店，庆祝新成员的加入。对于乐队来说，那一天，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之后几天，我一直没有什么加入乐队的实感——Snow White如何结成，发生过什么故事，作为一个吉他手应该做些什么，我还一无所知，只是每天普通地上下班，除了晚上拨弄拨弄木吉他，与毕业半年来没什么不同。经过商议，成员们打算星期六去帮我购置一把电吉他。陈烁那天要忙家里厂子的事无法抽身，因此只有木文青和羲和姐与我一同前去。我知道用于演奏的电吉他价格不菲，但乐队没时间让我从入门琴练起，于是提前去银行取了一张存单，放弃了三年的利息。看起来不像是社会人做出的冲动举动，哪怕是学生时代的我，也一定觉得是件疯狂的事吧，我如此觉得。

       时间很快到了星期六，吃过午饭，我两手空空就出了门。在约好的路口，我看到了穿着连身格裙的贝斯手木文青，她双手拎着包正左右张望，没注意到背后的我。但是，我没有看到羲和姐的身影。

       我从侧面走上前去，打过招呼后问她，“羲和姐还没来吗？”

       “今早羲和姐跟我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可能要在家休息，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她那边没什么事吧，要去看看吗？”

       “没事的，今早我去过了，我们就住在相邻的两个小区。走吧。”

       购琴的过程异常顺利，因为我对电吉他一窍不通，都是木文青向店员提的配置要求，最后也是她挑出了几款琴，我凭直觉从中选了一把而已。这是一把深红色的吉他，琴头刻着“SCHECTER”几个大字，花了九千块钱左右。另外，还买了放大器和一些小设备，至于音箱和效果器，她说我暂时租用琴行的就行，也就没有破费。

       从琴行出来，见时间还早，我们便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我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木文青点了一份草莓奶昔。

       “上星期天，知道我们为啥那么自信地直接邀请你吗？”

       “啊？？？”我们的贝斯手第一句话就让我想起了那个羞耻的早上。

       见我毫无反应，她继续说：“因为你左手指尖的伤口。是羲和姐眼力好发现的，和我们说了以后，我注意了好久才看到的。”

       “那个……我只是……想随便试一试的……”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烧。

       “不过你发呆的反应也够经典的，是不是要哭了呀？”

       眼前的女孩双手交叉支撑着脑袋，坏笑一般盯着我，让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开关被打开了——就和学生时代八卦的女生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确是乐队里唯一的现役学生，湾州大学的在读准硕士。）

       饶了我吧，别描述得那么生动好吗？

       “不说这个了，那个……说真的你好厉害呀，对电吉他也这么了解，不愧是他们说的乐器全才。”

       “毕竟吉他贝斯的原理差不多嘛，然后我小时候还学过电子琴……不过以前也只是自己捣鼓这些，多亏了中……不，多亏了乐队才能和大家说这些的。”

       谢天谢地，话题终于被岔开了，我暗自长舒一口气。

       那天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比如她们几个竟是在化学爱好者协会里结识的，比如“Snow White”竟是陈烁某天思考乐队名称时正好循环到的歌曲曲名。说了乐队曾经演出过的歌曲，以及遇到过的一些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知晓了乐队的一些往事，再加上有了琴，我算是有了乐队一员的实感。但看着琴上多出的一堆陌生旋钮，我知道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也会遇到不少光靠努力无法解决的问题，仅凭目前“我想弹琴，我喜欢音乐”的热血，并不足以支撑我走过接下来的这段路。

       就比如此前思考是否加入乐队时一直回避的一个问题：池中树，我的兄长，Snow White的前任吉他手。我不知道他将来会否以某种姿态再次闯入我的世界。

       总之，我加入Snow White乐队后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