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4年读《四世同堂》，几乎是一种行为艺术。这部平庸的，陈腐的，充满负能量的老古董早已过时。认真阅读此书的人，不是“文青病”患者，便是自虐狂。这部书既无法提供娱乐价值，缓解工作的疲惫；也没有实用意义，对升学、考编、财富自由毫无帮助。
把刷短视频的时间用来读《四世同堂》，这绝对不“正常”。但是，在不正常的时代里，这也许才是应该做的事。所以，我推荐这本书。
看完巨著，我瘀气难舒，仿佛胸口被人放了一块巨石。老舍先生放得极轻柔，生怕砸伤了我，却终究把我压得喘不上气来，唯有“无可如何”地看着他，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
可我又不愿责怪他。毕竟，生活的真相就是如此沉重。早一点习惯它的重量，总要比某一天在你不相信，不承认，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砸下来要好得多。
书中的时空似乎已渐渐远去，却又让我感到近在咫尺。闭目冥思，这世界好像从未改变。过去的事情，如今仍在继续，未来也会重复。我在书中是旁观者，局外人，但我明白，有些事终究无法逃避。
“小羊圈”只是北平的一个偏僻角落。然而，当时代的洪流袭来，没有一个角落能够幸免。我不禁问自己：若被淹没，被污浊的泥水灌满口鼻，那最后一口气，我能憋多久？
这部书以巧妙的方式，将宏大的乱世浓缩在一个小胡同中。胡同里的人们基于经验、观念、品格和欲望，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可鄙的、可憎的、勇敢的、善良的、无可奈何的人与事杂糅翻滚，却不相容，好像一碗令人难以下咽的“共和面”。
《四世同堂》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用九十多万字细致地写下了日军占领下老百姓的苦难日常。老舍完全不触及宏大的战争场面，却让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他不剖析历史，不议论哲理，仅用平实的语言，将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写得力透纸背。
书中的人物我在现实中也见过。比如冠晓荷和大赤包这样“审时度势”的人。他们绝对利己，毫无底线。世道越乱，越能混得风生水起。日本人来了，他们积极当汉奸；若是其他势力崛起，他们也能迅速攀附。
这一类人，不管是入教、入党还是入黑道，都只是手段。谁能让他们混得金钱与权势，谁就是他们的主子。民族，国家，甚至是家庭都不能阻挡他们“进步”。老舍有着热忱的民族情感，所以给这两个汉奸安排了悲惨的结局。现实中却未必这样。他们通常只会输在自己的同类手里，比如大赤包就被更为阴损的高亦陀给坑了。
相比之下，我更熟悉书中那些孙七、小崔、长顺般的小人物。他们有着朴素的民族情感，以及实际的生活态度。面对异族强权，他们会抱怨，会抵触，最后也会顺从。等到忍无可忍之时，也已无力反抗。被侮被杀，也只能哀叹命运的不幸。这就是中国老百姓的生存之道，既悲哀又无奈。
即便是有知识有见识的祁瑞宣也没能跳脱出这种生存之道。祁家的大孙子瑞宣代表了接受过新思想的中国知识分子，但是他又生活在传统的家庭中。不管他在思想上如何坚定抗日，在家人的生计面前，他只能妥协。“不食周粟”是中国文人臆想中的骨气。它是用来歌颂的，不是用来实践的。除非你忍心看着一家老小饿死街头。
而且这一家老小并不恨日本人，而是恨他们带来了艰难的生活与亲人的死亡。我几乎可以肯定，若是瑞宣或者瑞丰在伪政府里当了大官，让一家人都过得富足体面。祁老人甚至会觉得光宗耀祖。
瑞宣以敌后工作的名义在伪政府的铁路学院教书，既能挣钱养家，又能参与抗日，真是一举两得。这是“中国好弟弟”瑞全给他安排的完美方案。从读者角度看，这几乎算是“开挂”了。陈野球要是知道还能这么玩，一定垂首顿足。
老三瑞全是书中民族希望的象征。他有勇气，有决心，也有手段。在小说结尾，他所代表的力量取得了胜利。然而，小说之外，他的前途却令人担忧。
书中没有明说，但瑞全大概国民党阵营的，他在后来的内战中如何抉择？他是军统还是中统？是不是CC系？若是投了共，又如何熬过历次政治运动？我不敢想象。
小说有结局，但生活没有。日本战败，并不意味着这些老百姓迎来了胜利。等待他们的，还有无数苦难。从1851年太平天国起事，到1992年改革开放，这141年，中国人“胜利”了好多次，至于细节都已模糊了，虚无了，不能再提了。老舍笔下的，偏偏就是细节。
“开枝散叶，四世同堂”是祁老爷子这样的传统中国人不容置疑的信念。然而，《四世同堂》将极为现实的问题赤裸裸地呈现给读者：一代代活下去固然重要，但“如何活着”似乎更重要。
“没得罪过东洋人”的祁家经历了什么，书中一目了然。如果故事一直写下去，“忠于伟大领袖”的祁家又会经历什么？魔幻的时代中，“老实挣钱过日子”，“从不乱说话”的你我，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读书有感，胡言乱语了许多却也没有什么答案。老舍先生也没写出答案，或许他写了，但我们永远也看不到。
《四世同堂》是一部残本，结尾部分的手稿已在文革中被毁。被谁毁了？必然是一群“进步青年”。当年的他们如今已经到了四世同堂的年纪，岁月静好，广场舞蹈；或许还会劝孙辈多看文学经典，少读无脑网文。这TM才是真正的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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