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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葬礼

外公的葬礼

作者: 透明色素 | 来源:发表于2022-11-14 16:53 被阅读0次

      1外公的葬礼

              对于爱情,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他总是无可避免的想起一些无奈:外公安静的躺在棺材里,那些男人们在烟雾缭绕之中大声商量后事,外面的鞭炮更加吵闹,母亲慌乱中打翻了他的空花瓶,还有失踪三十年却又凭空出现的兰宇舅舅…… 夜晚,乌拉躲在楼上看庭院里的人,透着蒙蒙雨雾和青烟所交织的黑夜,灯光微弱显得格外冷清。——多年的记忆混杂着凝重的情感让他无地自容。回过神来,那些片段像一双无力的手将他撕扯开来。他永远在若有若无的记忆感中找寻和迷失,即使如此,乌拉依然能意外的收获到那一系列的事物总毫无穷尽的在他眼前循环过去……毫无尽头。

          对乌拉而言,记忆是一种特殊天赋也是痛苦的根源,他生下来即能看懂几千年前的语言和哲学,并且能与家里那只被叫做“黑将军”的光秃秃的老猫准确有效的沟通。他似乎得到一种来自于神的启示,预兆着以后若干年乃至更久远的历史。他坚信这种预言来自于包括外公在内他死去的先祖,他被赋予了一种新的可怕的能力,控制着自己的梦境,并通过它与死去的亲人交谈……  他熟悉那种感觉,一如他所知道的一样:记忆的痛苦不仅仅来源于对受阻命运的刻骨铭心的回忆,更是因为知道那些记忆中的阻碍会无可挽回的一遍一遍重现在眼前……

          两个月前一个夜晚,野花幽香。外公兰天明唤醒了乌拉,却直呆呆地立在他的床边,一言不发。一刹那乌拉从床上起来,外祖不见了……没有人看见更没有人去证实。四处无人,野花芬芳异常汹涌的冲刷着他的记忆,“再见!照顾好你的外婆,记录你的家族。”乌拉睡意全无,默默记下来。他赤脚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身旁来自冬夜的冷风穿透了他的身体,那一饮而尽的快意也颤抖着他的灵魂。内外交困的躯体使得他猛烈的意识到那只是个梦,一个太过于真实的梦。他确信那是外公的声音:苍老却有力,似乎是一个巨人倒下后的哀嚎;而那身影即使再过百年依旧不会忘记,多年的战争生涯并没有压倒他的身体,相反他神采矍铄身手矫健,全身布满的伤痕印证了他恐怖的记忆。

          当外公被几个男人从车上推下来时,当那块白布终究还是盖上了他的脸庞,当那些哭泣的女人已不知道是因为不舍是心痛还是迫于葬礼威严的形式。对于他而言,他的生命在今天得以终结,而在于他遥远的记忆里那似有或无的有过血与泪痕迹的人事将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直至永远……乌拉似乎看到外公的灵魂从灵柩里走出来,走得依然那么矫健和轻灵。在这一瞬间人突破了自己肉身的屏障,自由的实现了一种存在的飞跃。外公回头看向自己的躯壳,看着他的这辈子:逃离,饥饿,战争,死亡,沦陷,回忆……逃离家庭,这些能够被铭记吗?月色晦暗,树影呆滞,那样的夜晚依旧是清凉的。他知道清凉的可能不止是这个夜晚,还有他骄傲了八十二年然后又煎熬了三个月的残酷身躯,随之而来的是它会慢慢变硬,生物学上他已经死亡……然而,当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不在或者遗忘时,他便是真实的死亡了。那么……所谓的不朽存在吗?

          乌拉的心似乎沉了下来……

          在房间大堂外公就躺在那个角落,那些后辈女子在一旁跪作一圈哭成一片,外婆被医生打了一针镇定剂,但情绪依然悲伤。兀自低声沉吟了半晌,外面是那些男人在布置灵堂,及其破旧的蛇皮布和生了锈的铁架,风吹过将它鼓起来清脆作响,瞻仰的人送的花圈分开两排向外绵延开去。乌拉只觉得心底某处在往下掉或许是在往下压,接着硬了起来。那只叫黑将军的猫突然从某处角落即钻出来,两只眼有它幽幽的光,它温柔却骄傲。它把身形往后压,前肢拉伸,毛发颤栗。转瞬之间,随着一声嘶吼黑将军融于黑暗的虚无中。而黑暗走廊的尽头是兰宇舅舅封锁着的房间。兰宇舅舅刚从外面回来,如今却紧闭房门谁也不见。三十年的时间里他消失在我们的眼中,给家里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半封信笺,只是经常会收到那些莫名的情书。这些收到的情书堆到房门口,挡住了走廊的过道……乌拉不懂那些,他用那一堆情书生了火,燃起了他们字里行间的言之凿凿,火势凶猛而旺盛。不知何时,乌拉的眼泪流了下来,但他的心里沉下去的某处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他自己忖度着,感觉着这种情感……直到那一阵风吹来,让他有了一丝凉意。他确认这是心痛。

          灵堂已经设好了,外公身旁已经换了一拨女人在哭,那些男人在烟雾中仍不忘卖力地社交。偶尔能听到有几声剧烈而缓慢的咳嗽,触目惊心……外公最后的日子里也是如此沉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接下来不出意外外公就要被塞进这个棺椁之中,盖上透明盖子,通上电以后的冷气就永远的将他封存。从此阴阳两隔,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世界?乌拉躺进棺椁,顺其自然的闭上眼,任眼泪肆意生长……

          乌拉两岁的时候,总是愿意听外公解释来自于外界神秘的谜题。而那时候他已经分得清自己与他人,当外公叫乌拉去睡觉,他便爬上外公宽厚的背,趴着,用他的小手绕着外公的脖子说:我要听故事。那晚上的树影斑驳,窗前的两三支丫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昏黄的街灯下摇曳着他的童年回忆。由远及近,若隐时现,那些意象由于越来越具体而变得成熟。乌拉对于依赖最好的解释即是习惯成自然,以至于三岁的他已经意识到来自于外公的关注和爱不再纯粹和有份量,他要外公全部的爱——教他认字,背书,明理,还有那些来自于自身的故事……孩子的心思猜不透,但细腻而深沉,乌拉一个人在一个近乎陌生的房间里,他整夜都失了眠,心里却有了心思: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下午,狠心踢倒了放在一旁刚烧开的热水瓶,滚烫的水淌在他的稚嫩小脚上。乌拉没有躲开,却把哭声扯破了天。如此,一切如他预料的,乌拉得以继续在外公家呆上十个年头。

          外婆将身体躬下去贴在外公胸前,她颤抖的手轻轻拍打着那层玻璃水晶棺,嘴里喊着他的名字。这个世界太过于沉重又太容易失去,对于她而言,当她想要回忆过去并以某种方式将过去和当下联系起来时,当她抛弃眼前这如蛛网般密织的人际转而追寻那些历史的印记,当她步伐只因毫无挂碍而显得那样轻灵……而她们彼此的爱使得她必须在他们这五十五年时光之中为她的回忆寻找到一个支点:一个经历了战争,饥荒,逃避,死亡的支点。然而他们的爱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那个支点并不足以能支撑这柴米油盐的平庸。

          她现在唯一想到的是她们爱情的承诺:她在家里等了两年,等到战争完全胜利,等到饥荒也已过去,终于等来了属于他们的归宿……她说:“如今阴阳相隔,你去了那个又冷又湿的地方。只需要两年,日子太长,没有你一分钟的时间我都觉得漫长!”

          “我已经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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