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爷爷奶奶

  我小时候写过很多作文，以“我的        ” 为题目的也不计其数，印象中我写过“我的妈妈”“我的老师”“我的朋友”，甚至“我的邻居”，可是“我的爷爷奶奶”还是第一次写。

如果不是这次陪他们去医院排队挂号，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们两个的身份证，在他们来的前一天晚上十点多，正在跟朋友聊天的我突然想到，我应该提醒他们带上身份证，于是不顾他们是不是已经睡下就急忙打电话给家里，听到我爷爷的回复是：我们带着呢，怎么会不带身份证呢！

挂了电话才觉得，原来我的担心多此一举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车站接他们，他们已经在寒风中站着等了我一个小时，不到六点就从家里开始走，害怕太早影响我睡觉所以没有告诉我，等到我八点多醒来，他们已经到了郑州，急急忙忙起床收拾往车站赶，还是让他们等了太久。

我隔着公交车的窗户看到我爷爷正在往这边寻找、张望，我下车后奔赴到他们身边，我奶奶向我伸出了手，那是一双红肿干裂的手，在寒风的刺激下显得尤为粗糙，我没有戴手套，我赶紧把我的围巾摘了给她围上，我看着她穿的衣服，我心里一阵难受。衣服是新的，可是质量并不好。她向我解释，她又胖了，衣服还没穿就变得很紧，很不舒服。

我带着他们到我住的地方，在出租车上，我就在想，如果我有辆车就好了，我可以随时护送他们，到了住的地方我更是显得窘迫，20㎡的地方总共就一把凳子，还堆满了我的衣服，我把床收拾了一下，示意他们坐在床上，爷爷说他们早上没有吃饭，太冷了，我先带他俩下去喝了点汤，等弟弟来了我们再一起吃饭。

从小到大，爷爷经常到学校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即使我来郑州上学之后，他也总是以各种理由过来，每次都是给我带一箱麻花儿，来一天就走，像这样和我奶奶一起来的还是第一次。

我从小在我奶奶家长大，那时候我爸我妈我爷爷都不在家，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后来被分配到了地质队，那个时候他还未退休，我爸我妈也一起到他工作的地方去冶金，家里就剩我奶奶我小叔和我三个人。我小叔比我年长只有几岁，我和他一起上下学，印象中我奶奶是个比较严厉的女人，我很淘，她经常打我，小学的时候，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每次下午去上学的时候，我都会问她要一毛钱。夏天我可以买两包冰块，冬天我可以买好多粘牙糖。每次她都不舍得给我，我就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扯着嗓子哭，太近害怕她打我，太远又害怕她听不到，所以站在门外边的院子里是最好的选择。邻居们听到还可以参与进来，她要么把我打得更凶，要么恶狠狠地塞给我一毛钱把我推到学校。

我觉得我现在的固执一定与我奶奶和我爸有关，他们两个从小打我，我奶奶占据了我整个小学阶段，我爸则贯穿始终，我奶奶是个特别节俭的女人，我爷爷常年不在家，家里的顶梁柱是她。孩子们衣食住行都要靠她，她忍饥挨饿了大半辈子，所以在后来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家里的肉坏了、菜坏了、苹果坏了，她也不舍得拿出来吃，每一次我去他们家吃的东西都是坏的，她一个人种地养鸡喂猪带孩子，甚至后来她找来施工队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了一新，在翻修房子的时候她跑前跑后为工人们做饭，终于在一次蒸馒头的时候，她不小心打翻了蒸馒头的锅，锅里滚烫的热水全部洒在了她的腿上脚上，瞬间她的腿上起满了被烫伤的泡，当时我就在现场，后来我爸爸回来了，我奶奶的腿上到现在都是黑的。

和我奶奶截然相反的是我爷爷，他常年在外，偶尔回来。而每次回来就像圣诞爷爷一样在我一觉睡醒的时候，我的袜子里就会被放满礼物，她给我带泡泡糖，带火腿肠。给我的零花钱也由奶奶的一毛钱变成了五块钱，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希望见到我的爷爷，因为他会满足我所有的愿望。他给我买新衣服，给我压岁钱，从不舍得打我。小孩子的世界单纯的只有糖果和香料，而每一次他都会成倍地给我。

想想现在的日子，其实我小时候也骄傲过。在我的小伙伴压岁钱还是五块、十块的时候，我和弟弟已经是一百块了。在他们是一百块的时候，我又变成了一千块。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一千块的概念，我只知道我比他们多，我可以在同学们之间炫耀，我每次过生日的时候也有蛋糕吃，我爷爷还会经常到学校找我，给我带东西的时候他都会同样给我的同学们各带一份，他经常教育我们，对同学们要像对自己一样，所以直到现在，我的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个很好的爷爷。

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他每次都会跟人说，不行，我们家孩子太乖了，乖得都不像孩子。

而真正从心里面让我意识到他对我的人生价值观造成影响的是我初中时发生的一件事，我记忆犹新。那时候我因为成绩优异被我爸妈送到了县城读书，县城到家的车票需要四块钱，而每周来回就是八块，我记得当时我每周的生活费才十一二块，每天午餐一块钱足矣，所以对当时来说车费并不是一笔小的数目。我爷爷知道后，隔周就让我小叔去给我买了辆自行车，粉红色的颜色，是我的最爱。当时我一个学期的学费才只有120元，而我那辆自行车却三百多买的。它在校园里是那样的醒目，同学们骑的都是废旧的车子，只有我骑着我崭新的粉红色车子，每一次都觉得我骑在了阳光的前面。

事情是在我刚刚买自行车之后发生的，大概有一个月左右吧。我当时的好朋友去县城亲戚家，所以想借用一下，我毫不犹豫就借给了她，她在亲戚家住了一晚上之后，回来低着头告诉我，车子丢了。我现在已经忘了我当时的心情，只知道害怕已经远超过心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她一样焦虑。我不敢回家，我闪烁其词。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很爱那辆自行车。爸妈不在家，亲戚们知道我的自行车丢了，都在责怪我，以为我交了什么朋友，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回家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爷爷之后，我爷爷说了如下一段话：既然是你的朋友，就和你一样，既没有钱赔偿又不敢告诉父母，一个小女孩上哪儿去给你赔一辆自行车呢。她也不是故意的，咱不让她赔了。算了。

我在听完他说这一段话之后，我伤心地哭了，因为我的心中不再有害怕，而只是心疼。他在那一刻就好像解救了我的性命一样把我从泥潭中拉了出来，我和朋友都舒了一口气。我最终也没有让朋友赔我一辆自行车，我的爷爷也没有再给我买另一辆。只是后来我的这位朋友，生活中处处给我帮助，把她最好的手表送给我，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奶奶生病住院她还和我一起去送饭。我们都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并不仅仅是当时，而是此生如此。

当然并不只是一辆自行车的原因，在我成长的道路上，她给我带来的影响远超于此。那是坚韧、善良与纯洁。

我们之间的很多人都认为人与人交往都源于什么样的目的，就连我爱了很多年的人都觉得我在他身上另有所图，不能去理解所以就会变的狭隘，而变得狭隘只会让我们的路越来越窄。

我的爷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他真正有意义的人生并不在此，而是他一直在照顾一个精神病人，几十年如一日。这个精神病人是我爷爷的舅家孙子。听我爷爷说，在他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是这个舅舅把他养大，舅舅的儿子英年早逝，留下这个孩子。他母亲改嫁后，他就跟着舅舅生活。他天资聪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当时是全家人的骄傲。可是变故发生在他高考的那一年，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我只听说原本应该由他去上的大学被别人上了，受不了打击的他一下子就精神失常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天天在村里边跑来跑去的给人讲历史、讲人文、讲牛顿第三定律。后来他就面无表情、发疯闹腾。

我爷爷真正开始照顾他是在爷爷的舅舅离世之后，那时候我这个叔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发疯得厉害。他母亲自从改嫁后就再没回过来一次，家里的亲戚也唯恐避之不及，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屋子里，每天都是我奶奶叫他去吃饭，那时候的家里并不富裕，除了照顾他吃喝每年还要送他去精神病院住两次院，不然他的病情就会发展到不可控制，他常年吃药，花钱就像无底洞，可是我爷爷没有退缩，他总说着一句话，人要懂得恩情，如果不是我舅舅照顾我，哪来现在的我。就连一向节俭的我奶奶也无可奈何地叹气：活着是一条命，不管他早疯死了。

而我这个叔叔的病情总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做我的物理题，他会陪我弟弟下象棋，可是一旦发病，他就会阵阵冷笑。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是有天半夜，他的邻居去敲我们家的门，大声喊着他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并把房子点着了。由于村里的人都知道我爷爷在照顾他，所以有事就会先去通知我爸，等我爸赶到的时候，发现他赤身裸体地站在屋子里，看着起火的屋子发出阵阵冷笑。后来他就又被我爷爷送去了精神病院住了两个多月，恢复一点之后才又接了回来。

如此过了几年之后，他的病情趋于稳定。我爷爷给他找了家附近的工作，不图他挣钱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后来觉得活太重又把他安排在家里边，前年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我爷爷给他新盖了两间房子，为了不让他闲着胡思乱想还给他买了几只小羊，他自己也学会了做饭，生活开始自力更生。前天我爷爷来还告诉我，他养的羊卖了三千块钱呢！言语之中流露着欣慰之喜。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这个叔叔并不是真正的疯，我看过《精神分析学》，里边说其实真正的精神病人并不是真的有病，他只是需要和这个社会决裂来开启一种新的生活，当他和这个社会决裂时他便获得了新生，他在他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更为舒适，所以他不愿意出来。我认为这在我那位叔叔身上表现得尤为贴切，他因为当时的刺激所以要背离这个世界，而后他一直活在自己心中，那次大火的燃烧是他彻底告别这个世界的愿景，而在此之后，他妥协了，他开始变得正常。也许是爱让他开始肩负责任。而这个责任就是照顾好他自己。

生活是具体的，每一天都需要你去奋斗，我爷爷一辈子的钱几乎都花在了我这位叔叔身上，家里没有人埋怨他相反都很支持，我爸和我叔也会尽余力去帮助我这位叔叔，我弟弟有时候过年回家还会找我这位叔叔下象棋，大家都其乐融融，没有人再把他当成精神病人，更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负担。

当然，生活并不会尽如人意，这两年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种低保、贫困补助也走进农村，每一年我爷爷都会为他争取，我前天听我爷爷说，他的一个姑姑听说他申请上了低保，就回来把所有的钱都取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我只知道在我这位叔叔发病需要人的时候无人在他身边，现在仅仅几百块钱的低保就回来了。

我们没有争执，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照顾一个人，对一个人好，那些所花费的心血并不是钱和物质可以等价交换的，我们不争执，因为我们知道他们在乎的对于我们对于生活都微不足道。

现在我的爷爷就像我的朋友一般，他在很小的时候满足我的愿望照顾我一个小孩子的内心感受，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无障碍沟通，他从不让我们担心，他让自己过得有条不紊，就在我们还担心他这个冬天和我奶奶过得冷不冷的时候，他已经自己给自己偌大的房间装上了空调，他总是这样，永远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我感谢他给了我梦幻般的童年和人生的温暖。我感谢他重视每个人的感受，所以在我奶奶生病的第一时间将我奶奶送进了医院，将病情阻断在最早期。

虽然我的奶奶到现在都觉得一个银镯子是极其贵重的东西，尽管她早已经戴上了金耳环，虽然她仍然穿着三十块钱的一双鞋，虽然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虽然她这次来我为她点了满桌子的菜她却只是钟爱她那一碗浆面条，可是我爱她。深深爱她。

这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平淡却伟大，艰辛而又无畏。

浮生若梦，唯愿岁月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