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5日下午,父亲打电话叫我赶早买票回家,爷爷病危。我几乎刷遍了北京到老家的所有途径,还是没买到当天赶回家的票。下班后开始一直打电话,确认爷爷是否还能听到孙儿的声音。晚上十一点,给爷爷说,我明儿一早就到家了,他嗯了一声。
父亲告诉我,我电话搁下不久,爷爷就走了,我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赶了最早的班机回到家,穿戴好孝服,看着灵堂里爷爷很安详,我很安静地流着眼泪,没有嘶吼。脑子里浮现的都是爷爷似笑非笑的样子,很难描述当时自己的状态。
默默地烧完纸,擦了眼泪,到前厅奶奶的床边。
奶奶说,爷爷这次自己有感觉的,住院之前叮嘱奶奶说,如果他走了,千万不要跟儿孙住,让孩子们多回来看看自己就行了。当时眼泪就像断了线地窜出了。
爷爷,一个老干部,在整个村子的名声特别好。卢沟桥事变,整个中国处于沦陷危机的时候出生,奶奶比爷爷小一岁。小时候经常嘲笑爷爷的名字,很女性的名字,在那时候,直呼长辈的名字是要被父亲打的。爷爷听了,总是抿嘴笑,扬起右手想要把巴掌落到我们身上,却从来没有打过。
奶奶,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但最熟悉的是张姓。奶奶没受过教育,三岁的时候,被生母带着沿着河讨饭来到了这个村子里,后来就直接把奶奶给了当时条件非常好的张家,陪着的还有长奶奶十来岁的哥哥,也是我们前些年经常见的大舅爹(奶奶的兄长)。大舅爹在隔壁地主家做长工做了三年,后来随着生母回到了自己老家,留下了奶奶在张家。
十几年之后,奶奶嫁给了爷爷,大舅爹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所以那时候奶奶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坐在奶奶床边,听她讲着这些事,或许这样能缓解她心头的某些没法倾诉的难捱。
奶奶说,嫁给爷爷的时候她17岁,爷爷18岁。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时,爷爷还没毕业,不经常在家。一天晚上,孩子高烧不退,奶奶惊慌失措地抱着他们的孩子去找她婆婆,也就是我的太奶奶,太奶奶坚决反对去看医生,说进了医院就出不来了。爷爷当时还是个学生,什么都弄不明白,等他假期回来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夭折了。
爷爷毕业后,在隔壁村当会计,当他的领导提出来让他留在他们村的时候,爷爷辞去了当时不菲的收入,回到自己的村里头,当了小小的村干部。后来才有了我的父辈们,再后来就有了我们。
印象中,靠着土路边的一棵桑子树,一到初夏,满地都是黑紫色的桑葚汁,树下就是爷爷奶奶住了十几年的土屋。叔伯从土屋分家,慢慢又变成了砖瓦房,现如今是没有多少人的二层小楼,像极了小学课本的课文。
奶奶讲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悲伤,就像在叙述一个故事,这些故事我熟悉又不熟悉,好像里面有十几年我是缺失的。
小学六年级,我离开小瓦房,去了县城读初中,关于和爷爷奶奶的记忆便淡了,每次回家感觉他们并没有多大变化,跟记忆里的样子差不了多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老去,老到我们再也见不到。
爷爷奶奶一直是健朗的,平时家里都让他们不定期去医院检查保养,可能忽略了他们真的有老去的那一天。每次住院,爷爷总是打发走孩子:赶紧上班去。所以最后医生要求转院的时候,家里人都震惊了,不是挺好的?转院时候爷爷的状态也挺好,听婶婶说,吃了七八个饺子。
到了市医院,突然就转进了ICU,一天只能探视一次,一次只能一个人。所以我在视频里见到了插满管子的爷爷,那一瞬间,才发现他老人家老了,很老很老。而在那里只住了六天便成了永远,那一次视频,成了我们最后的一面。
奶奶说着她记忆里的故事,好多都是我不能写的,也许还有很多也是她说不出来的,我想着这些年,像飞一样过去的时间,同样也没办法说出半个字。
守着爷爷的灵柩7天,我一直跪坐在白烛前,一遍一遍地看着遗像,一遍一遍地擦去从眼里溢出来的泪。那些说过的话,那些还未来得及做的事,都成了这辈子祛不掉的疤。
时间啊时间,该怎么好好地抓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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