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在乐山没有住房,用我妈的话说,"连个麻雀都不如,麻雀还有个竹筒筒可钻。"有一阵子借住在县街中段,街对面是个粮站,旁边是一家缝纫社,有十多台机器。
我住的那个大杂院没有天井,进门头上有个阁楼,一条小巷子进去,两边都是住户,大约住了七八家人,包括阁楼上的两户。
网络照片院子小,房子窄,都是些有故事的人,容我慢慢道来。
我妈是小学老师,早些年在篦子街教过一个学生,外号双儿就住在楼上。双儿大概三十岁左右,小脸小眼显得很机灵,长得又矮又瘦,喜欢把中山装扣得严严实实。一直没有结婚,说是条件不好,父母双亡,家无隔夜粮。
双儿在东大街一家照相馆上班,我很喜欢。有时候加班,他就悄悄带我去,由此我也学会了如何给胶片显影、清洗、定影。双儿有兴趣的时候,会把同样一些人物的照片摆在桌上,就着暗房的红灯,给我讲用什么样的角度才能把女人的特点突出。照片几乎都是在像馆照的,极其呆板、单调。
那个时候我开始在文庙读初中。文庙在月儿塘,老霄顶下头,那个地儿还有一所民办小学,双儿不晓得什么渠道,认识了一个离了婚的老师,带着一个女儿。
一天,双儿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把我喊去他住的楼上,请我喝了一杯白糖开水。他把一封巳经写好的信,精心折成一只鸟的形状。拿出一个白信封,用一支鹅翅膀上的羽毛,用剪刀剪成笔尖,蘸上墨水,郑重其事的用隶书往信封上写道:
"面呈xxx老师亲启,"信封右下角落两字,"内详。"显得既神秘又隆重,这是那个年代写爱情信的标志。
双儿怕是觉得信中的文字没有表达清楚,把已经折好的信又打开,反复看了几次才装进信封,叫我赶紧送去月儿塘小学。
我喝了双儿的糖开水,就像地下党里面的小交通员,拿起信出门往左拐,一趟儿穿过金花巷、蒋家巷直达铁门坎。跑到月儿塘小学门口,只见一个皮肤苍白,瘦条条,风都要吹翻的女人正慢悠悠的往大门走来,看见我手头的信,直截了当的说这是写给她的。我也没核实身份,双儿又没告诉我暗号,就把信交出去了。
网络图片我以为这就完了,原路返回。双儿正站在大杂院的门口等我,那里有一个同院的婆婆摆小人书摊,是我们大杂院的消息灵通人士。双儿是一个做事谨慎的人,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喊去他的楼上。这回没有白糖开水,他说女老师收到信说了什么,我说什么都没讲。双儿又问,她收到信有什么表情,我回答没注意,只记得瘦得来打偏偏。
双儿似乎不满我的回答,扫兴挥挥手,叫我学会观察。
后来好像还给双儿送过信。他喜欢风雅,一定要用隶书,蚕头蛇尾,很庄重的样子,说是法国人给女朋友写信都是用鹅毛笔。
双儿的鱼雁传书似乎没有开花结果,一日,与木器厂一个叫熊昌明的人互换住房,搬到洙泗塘去了,从此断了音讯。
多年后听说双儿在照相馆里干了坏事,利用相馆暗房,帮女人照了裸体,并且加印放大。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可是滔天大罪,只有走过那个年代的人才知道厉害,直接判了流氓罪,押送山中劳改。不知道双儿皮包骨头瘦小的身体,熬得出来么?
乐山人爱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跳假神。
到了我高中毕业,荷尔蒙分泌旺盛,去打小工,认识了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姐姐,一见她就心慌心跳,于是学着双儿的办法,买来白信封白信纸,把满腔情愫倾倒笔下,然后用小恩小惠收买我的妹妹和老表,让他们帮我把信送过去。
图片来自网络让我心慌的姐姐,那个时候住在陕西街口子上,一幢黑森森的民国建筑,精致了得,做了兽医站。从县街到水西门,倒个拐就到了。就这几分钟的距离,从老表到妹妹,没人愿意跑腿,从来都要讲许多条件才极不情愿的去完成我的鸿雁传书。把我急的。
姐姐家有许多外国名著,甚至还有集邮册,在那个干枯毛躁的岁月,简直就是个金矿。她也大方,不藏着掖着,任性借给我,让我渡过了寂寞荒凉的青少年岁月。姐姐告诉我一个"知识,"恋爱中的男女不能牵手,否则要怀孕。我至今记得。
扯远了,回头还是说双儿。
很多年后我回乐山照顾母亲,闲下时在报纸上开专栏写文章,引起一些老同学的兴趣。
说起当年在文庙的初中,一些同学正是从月儿塘小学到了二中,于是说起当年帮双儿送信的往事。真巧,有位同学竟然猜到了是哪位女老师,说女老师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有品位喜欢浪漫的人。
等到双儿从山上释放出来,与双儿扯了证,现在住在城东一个居民小区,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
掰开手指一算,双儿怕是往八十岁走的人了。
20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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