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廿黎六岁的时候,他的姐姐带他去了西岛,像是丢一块破抹布一样把他丢到垃圾堆中。廿黎早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所以他并没有挣扎,只是麻痹的看着他的姐姐。
“别再回来了,你这个怪物。你的出生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幸。”
那是个雨天,这个蓝头发小孩蜷缩在墙角,淋了个透湿。他没有哭,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面前墨绿色垃圾桶,直到舫把他捡回家,将他抚养长大。顺便在了解到实情后,让一道雷劈碎了廿黎原先家庭的房屋。
于是“有异瞳人类在的家庭会遭遇不幸”的传说更被证实了。
实话说,舫并没有高尚的将廿黎当做自己的养子,而更多的是将他看做一位有资质培养的部下。毕竟被世界抛弃的人是最好把握的,你给予他一丁点善意,他的整个世界就会只剩下你。
廿黎为她效忠。
——
即便过了很久,时岸也能记得她第一次遇见廿黎时的样子。当时他的头发有些长,但并不乱,平整的铺在肩头;半边刘海垂下遮住右眼,两个黑色发卡别在上面;一只金瞳含着笑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当时面朝湖水和落日,小提琴的曲调随胳膊摆动而起伏。一曲终了,廿黎转身,笑着对两人微微致意。随即身体后仰,落入水中,惊得一片花色鲤鱼摆尾游离。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廿黎感受到周遭的水流涌动,大概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随他一起入水了吧。
再次醒来,他发觉自己正躺在沙发上,盖着暖烘烘的毛绒毯,处于明亮却陌生的客厅中;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个金发女性,她正在吃怀里的饼干,眼睛死死盯着放在墙角的小提琴。
似乎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也可能是没有换下湿衣服的缘故,廿黎感觉身上很酸。于是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沙发靠背。
咀嚼薯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睁开眼,一双绿色眼瞳正盯着他,让他一时惶恐起来。
“时岸妈!他醒了!!”她突然喊着,音量很高,震得人耳朵生疼,“我赢啦!!”这时廿黎才隐约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你不要当着人家面说这个啊!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啊!”
于是那水声很快便消失,时岸从浴室里走出来,肩上放着一块淡紫色的毛巾。
“时岸妈洗完澡居然穿衣服了!”
“闭嘴啊!!”
他们终是老实坐下。廿黎称自己丢了工作,唯一的亲人也在不久前去世了,现在走投无路,只好以这种方式寻死。说罢,他伸手想去拿面前的茶,发现另外两人的茶杯丝毫未动后又缩回手。
时岸思考着什么,而后打个响指,看起来是想到了什么:“你会做什么?”
“呃,请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工作方面啦,你想要什么工作,以及你擅长什么。”
“我是什么都会的,工资到位的话当杀手也是没有问题的喔。”
南陵一直在左顾右盼,仿佛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在听到人的回答之后两眼放光:“那你可以给我们做饭打扫卫生嘛!!”
“喂这不太礼貌吧!”
“是这样的。我个人其实也很想报答两位,所以如果不嫌弃的话,是可以聘用我的。”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说好了这件事。时岸和南陵白天并不在家,说不上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家里的一切都变得规矩整齐,最重要的是再也不用吃外卖了。
每隔几天,廿黎会敞开他房间的窗户,半夜时便进入一位高个子的灰蓝发女性。她会笑着询问廿黎一些东西,然后迅速离开。
——廿黎接近这个家是舫的要求,但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目的。舫的行动总是带有一些别人揣测不到的目的性,就像是在为了什么目标努力一样。
时岸家里从此多了一位新成员。廿黎说话语气谦逊有礼,却经常的说出些贬低自己的话;脸上一直笑着,和所有人都能聊上天,但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疏离感。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总是带着敬词吧。
时岸跟他提过几次,对他说我们都是朋友,不用这么礼貌。廿黎每次都说,这是他自己的口癖而已。如此几次,也就没人再干涉了。
一年半后的一个雨天,廿黎回到家,一边庆幸着没有被雨淋湿,一边伸手打开客厅的灯。
在拨动开关的一刹那,白色抱枕飞到他脸上,打散他的发型。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人极高的声音:“生日快乐!”今天是廿黎的十八岁生日。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
这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子站在原地,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水果滚了一地。他努力将头发恢复原状,却无事于补。
“你怎么了?……诶,你的眼睛……”
又要来了,那些如同看到过街老鼠时的厌恶的话语开始在他脑海里打转。他怎么就一时疏忽,暴露了他是异瞳的事情呢?无论是多么仁慈的家庭,在看见自己家中混进一个扫把星,也会怒气冲天,破口大骂的吧。毕竟他本就是个不属于人类社会的怪物。
没等听见下一句话,廿黎冲进雨中。他一路跑到了姐姐与他最后作别的垃圾堆,这才应该是他的家。
这位少年蜷缩在墙角,淋了个透湿。他没有哭,只是看着那绿皮垃圾桶,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直到踩水洼的脚步声逼近,他才终于肯扭动一下僵硬的脖颈。
正如当年。
“你在这!……”时岸喘着气,弯下腰去。她没有带伞,身上也同样被雨淋湿了。她所追寻的人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让表情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中:“雨下的很大,时岸小姐怎么没有拿伞就出来了?”
“就是说,我忘记了啊。而且再去拿伞就跟不上你了。”这位女士终于调整好呼吸,打了个喷嚏,“今天女神大人心情不好吗?下这么大的雨。”
“时岸小姐很善良呢,冒着这么大的雨出来只是为了找一个下人……”廿黎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后面变成了几乎听不见的嘟囔。
沉默半晌,时岸坐在他旁边,抬头看了看天空。“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一年半了吧。难道这一年半里,你都觉得你自己是个下人吗?”
没有回应。
“你觉得我和南陵在把你当下人看待吗?廿黎,你这是在侮辱我们。”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讲,我都该是个下人的。”说罢,在时岸回应之前,廿黎喷笑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到后来成了狂笑。像是绝望的恶鬼。
时岸诧异的看着他,抱紧了自己。
“时岸小姐原来不知道吗?”廿黎终于是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脸,手掌把头发都抹到后面,将另一只绿瞳展露人前,“我的双眼颜色不一样,这样的人到了哪里都会带去灾难。我是怪物,是疯子。我本来就不该活着。”
沉默。而后换作时岸喷笑出来。这次轮到廿黎诧异了。
“对不起,我知道这时候不该笑……”时岸仰起头,让雨水将自己冷静下来。她接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这啊。这种东西真的有人信?排除异己的人赶紧死绝好吧。”
少年看向别处,看向他的绿皮垃圾桶,看向地上的水洼。他闭上眼睛。
“啊对了,我说,我们相处一年半,你有没有发现我有猫猫耳朵?”时岸凑到他跟前,待少年满脸震惊睁开眼睛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吧,你没发现。我也是怪物。”
没有回应。
“啊,虽然说起来很中二很尴尬,但我得解释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会长出猫耳,除非我提的话,大家好像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包括你也是。你刚刚才发现诶。两年前之前的事我都忘记了,可能女神大人对我做了什么吧?也有可能我是魔法少女。”
没有回应。
“总的来说,你是怪物的话,那我更是个怪物,我们是怪物命运共同体。排除异己的人都应该死绝,别总为了他人而活着。听见了吗?”
没有回应。
“你说话啊我一个人说很尴尬的啊!”
“……我以后可以一直在你家工作吗?”
“你这话怎么这么见外啊,那不是我家,是‘我们家’。”说罢,她小声嘟囔一句,“我刚刚说的话恁一点都不回是吗。”
“……”廿黎依然在看着那个绿皮垃圾桶,他第一次对它产生了肮脏厌恶的情绪。于是他移开视线,看着时岸的眼睛,那里透着一种关切,一种肯定。
“再淋着雨会发烧的——时岸妈,我们回家吧?”
“——好耶!”
第二天早上,时岸打着哈欠下楼时,一个人正将早餐端上餐桌——那是廿黎,但他将他的头发剪短了,没有仔细打理,乱蓬蓬的。
廿黎转过身,笑着说:“时岸妈早上好!今天的早餐都是时岸妈喜欢吃的哦。”
“我去,真的吗。谢……”
“不公平!为什么不做我爱吃的!!是不是因为时岸妈昨晚去找你了我没去?廿黎欺负人!时岸妈作弊!!”
“诶,南陵姐姐不要这么说嘛——时岸妈工作太辛苦了所以犒劳一下而已啦——”
“我也很辛苦啊!而且你的眼睛是两个颜色你都不告诉我们诶!超酷的诶!”
时岸就那么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拌嘴,廿黎一晚上巨大的变化让她一时有点恍惚。天蓝色的短发微微耸动,另一只绿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同样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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