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街衖,逼仄在褴褛而藩庶的楼房中间,老旧的窗户框随风敲打在猪肝色的墙上,脆弱的玻璃旋即摔落成渣碎。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面,只有几缕阳光缓缓落下,几只大雁划过天空。
这是阴暗潮湿的地方,令人讨厌。
三羽璃月的眼睛倒映出那几只飞翔的大雁,他看了很久,久到快跟冰冷的石板融为一体。
他侧了一下身,一阵疼痛感直击大脑。
“啊,痛痛痛痛痛!”
他挣扎着起身,身上有几处骇人的伤口。膝盖处的校服已经磨破出一个大洞,鲜血顺着小腿直接流到脚踝,幸好伤口较浅,虽然血流的多,但事实上并不严重;靠近下颌的位置像是被顿物击打过,露出一片紫青的淤血;不光如此,璃月的眼窝微微地肿胀了起来,黑黑的,活像只熊猫,手臂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璃月坐在地上好一阵才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他用左手勾起被踢得破烂不堪的书包,右手撑着地,摇摇欲坠般站了起来。他拍了拍书包,又把自己反反复复像拍棉被般拍了好几遍,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走去。
哎,衣服又破了,这次该用什么理由瞒过由里子呢。璃月心想。
黑夜悄然而至。
站在门前,璃月几欲按下门铃的手又缩了回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他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马上马上。”爽朗的女性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璃月听到玄关处穿拖鞋的声音,由里子走上前来开门。
“我回来了,由里子。”璃月说。
“欢迎回来,璃月,啊!”由里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个干净的男孩。
“你怎么搞的,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啊?喔,你是说这个啊,”说着璃月指了指膝盖处破了洞的校服和脸上的伤,“这个嘛,今天我跟花田他们玩得太开心了,一不小心玩过头了,就摔了一跤,结果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咯。”
说完璃月还不忘吐吐舌头。
“可是怎么会伤成这样呢?”由里子不无担忧地问,“这也太严重了,真的不是为了躲避汽车之类的吗?”
璃月:……
果然,想着对由里子撒谎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总之,先让我进去吧,我都快冷死了。”璃月说。
由里子这才意识到他们还站在门外吹冷风。
“呀,是啊,快进来吧。”
璃月脱了鞋,向浴室走去。
“今天太累了,全身都是汗,又脏又臭,我想先泡个澡,热水你开了吗?”璃月问。
“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开过了,现在温度正适合,快去吧。”
由里子头也不抬地说道,她正在将璃月的鞋放进玄关的鞋柜里。
“还有,衣服我已经给你放里面了。”
“谢谢,由里子,你最好了。”
从浴室的门后传来璃月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不要洗太久,晚饭我已经煮好了。”由里子说。
“知道了,由里子。”
“对了,你要不要先上点药,算了,还是等你洗澡后我来给你上药吧。”
“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谢,由里子,你最烦了,可现在我只想安静地泡个澡。”
由里子闭嘴了,世界安静了。
浴室里的灯光白得刺眼,水蒸气升腾而上,耀眼的白光也变得如香蕉牛奶般丝滑。璃月赤裸着身躯泡在温热的水里,令人舒服的温暖让他几乎入睡。他没敢把受伤的脚也放进去,要是感染了可就要花不少钱治疗。他稍稍睁开了眼睛,以看大雁的姿态看着满池热汤。
他又一次骗了由里子。
他并没有跟花田去哪里玩,因为根本没有这个人,身上的伤也不是摔了一跤引起的,更不是像由里子说的,是为了躲避疾驰而来的车辆,真相是他下午跟人打了一架,而且还打输了。
他又一次骗了由里子。
“嘿,你们快看,这不是那个叫什么三羽璃月的吗。”
有个人这么说,走在前面的璃月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吗。”
另一个人附和道。
“会不会说话呀,什么孤儿,人家也有父母的,只是离婚了,抛弃了他这个拖油瓶而已。”
又有人加入到这场讨论中。
“哎哎哎,想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离婚吗?”
一个小个子说。
“我从书上看到,结婚了的男女离婚是非常丢人且麻烦的事情,所以真走到那一步的大人们肯定是因为感情不和,觉得对方不适合自己才这么做的。”
“原来是这样。”
“什么嘛,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啊,真无趣。”
“可我听奶奶说,三羽璃月的父母几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他跟着姐姐一起住。”
“啊,好痛!”其中一个人的手臂被石头砸中了,紧接着,更多的人被石头砸中了。
“是他扔的,他拿石头扔我们。”
“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我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逃到无路可逃,在狭窄的巷子里,滚烫的尘土充斥鼻腔,粗硬的沙石刮擦皮肤,暴雨般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无处防备,生理泪水混合着血液,少年不知道第几次尝到这种味道。
讥笑怒骂中,少年离去;吞声忍泪中,少年离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璃月的思绪。
“你今天洗澡怎么洗那么久啊,泡太久对身体也不好,快点出来吃晚餐吧。”由里子一如既往地提醒道。
璃月这才惊觉他在浴室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他不敢让由里子等太久,旋即穿上由里子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出了浴室。
客厅里,由里子正跪坐在榻榻米上面擦拭碗筷。吊灯昏黄的光线映射在由里子半张脸上,让她另一张脸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白皙;由里子不爱剪头发,她的一头长发看起来像裁剪得当的和服,有着令人舒服的曲线和光泽;长长的睫毛微微向外翘,在圆润的鹅蛋脸上留下梅花般的印记;精致的鼻梁下,是弧线完美的嘴唇。由里子细长的手指将腰间的花格子围裙解开,随后放在榻榻米上。她目光温柔地做着这一切,熟练而轻巧,宛如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任谁第一次也不可能识破其实由里子才刚刚毕业工作。
“呀,璃月,你才洗好啊,我都等你等好久了。”
当然,也会被她唠叨的个性所折服。
“真的,今天你洗澡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又受了伤,我都担心你会不会晕倒在浴室里。不过没事就好,今天超市大减价,我买了好多东西,晚餐也都是你爱吃的,你看,有天妇罗,玉子烧,还有你最喜欢的圆鳍鱼寿司。”
璃月看着眼前丰富的晚餐,食欲大开。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开动了。”璃月说。
“我也开动了。”由里子高兴地说。
“璃月今天真的是不小心受伤吗,好严重呢。”
“当然啦,我不都告诉你了吗。”
“真的不是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吗?像是抢劫银行,恐怖分子之类的。”、
“吃饭吃饭,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小说。”
“璃月真是冷淡呢,这个年龄的人不活泼太不可爱了啦。”
吃完晚饭,璃月本想留下来帮忙由里子洗碗,但由里子坚持让璃月去完成功课,璃月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等到璃月将功课全部完成,由里子准备好第二天的便当,也该入睡了。
“璃月,该睡觉了喔,我要进来了。”
虽说家里只住了由里子和璃月两个人,但空间并不大,仅剩的房间都用来堆放璃月父母留给二人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来,两个人都是一直在一间房里面睡觉。
由里子将壁橱里的榻榻米拿出来铺在地上,长度刚好够两个人睡觉,再把枕头棉被一并铺好,虽说是在一间房里睡觉,但是碍于身份关系,由里子和璃月中间还会隔将近一米的距离,这样也避免了尴尬的情况发生。
由里子和璃月都钻进了被窝里,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我关灯了。”由里子说着,伸手拉下了连接开关的绳子。
啪嗒一声,房间陷入了黑暗。
两人背对而睡,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就在璃月快睡着的时候,由里子轻轻地叫了他。
“璃月,你看,今晚的月色很美呢。”
璃月回过头去,由里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起身,抱着双腿,手撑着窗台看月亮。
天空是一片澄澈的靛蓝,万里无云,清冷的月亮高悬在苍穹,月色倾泻。遥远的银河,群星闪耀,凉风阵阵,银河的光柱也随之摇曳,久而久之,成了螺旋状,万千恒星脱离,如乳白的阳光降临尘世。由里子看得痴了,但不知为何,璃月却觉得由里子的表情更显悲伤。
也许是觉得冷了,由里子把窗户关了,又钻进了被窝里。璃月再也承受不了困意沉沉睡去,夤夜中,他感觉到由里子将他踢掉的被子拉高了些。
翌日,由里子照常工作,璃月吃完早餐就去上学了。昨晚抹了药,今天他的伤势好了一些,也换上了新的校服裤。他左右环顾,慢悠悠地走着,突然头一疼,他还以为是撞到了墙,抬头一看,发现是昨天打他的那群人。璃月预感大事不妙,迈开腿就想跑,但是对方人多势众,轻易就抓住了璃月。
璃月双手被反缴在背后,胸口狠狠撞在地上,他动弹不得,高个子的那个人踩了璃月的手臂好几下,璃月疼得叫出声来。
“救命啊,杀人啦,谁来救救我啊!”
“你个没人要的废物,”为首的那人愤怒地咒骂,“你尽管叫啊,反正你的父母早就死了,别人也懒得管你的事,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你,你活着就是个累赘,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知道。”
“真是混账啊,明明就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居然敢用石头扔我,好玩吗,好玩吗?”说着更用力地蹂躏璃月,璃月只能不停地哭喊着求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璃月失去了意识。
“嘿,醒醒,没事吧。”
恍惚中,璃月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椅子上。救他的是一名路过的交警,他喝止了欺负璃月的流氓学生,将璃月带了回来。
“还好,你终于醒了,我送你去医院吧。”交警建议道。
但璃月拒绝了,他不能再麻烦由里子了,毕竟现在的生活费都是她辛苦赚来的。
“那,报警吧,像这种学生就应该绳之于法。”
“不,请您一定不能这么做!”出乎交警意料,璃月严词拒绝了。如果报警的话,一定会扯上由里子,说不定还会以监管不严为由取消由里子的监管人身份,他不能失去由里子!
“今天的事情,请您一定要替我保密,不用送我去医院,也不需要报警,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拜托了,请您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拜托了!”璃月说完,向交警鞠了一个躬。
“那好吧,不过你这孩子也真怪,以后可得小心点,不要再跟那些人扯上关系了。”见璃月如此决绝,交警也只能答应他。
“十分感谢!”璃月又鞠了一躬。
回到家后,璃月并没有上楼,而是去了堆放父母东西的房间。他推开门,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肮脏不堪,相反,由里子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璃月的父母都是喜欢读书的人,所以藏物室里都是一些书籍还有作画,大多数都是昭和年间的作品。
璃月突然抄起一把椅子砸去,发了疯似得将桌上的书籍悉数打翻在地,他用脚朝坚硬的柜子踢去,不一会儿,原本整齐的房间就变得混乱不堪,地上随处可见书籍的残页。璃月痛苦地大叫,双手抱住头跪在地上大声嘶吼,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犹如困兽临死前的悲鸣。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喉咙沙哑后璃月才安静下来。
一番发泄过后,璃月打算将藏物室收拾如初,毕竟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背着由里子做了,好在由里子从没发现过。
“很痛苦吗?。”
就在璃月收拾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是谁?”璃月询问,可房间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只要你想见我的话,我可以随时出来。”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璃月手中的书应声掉落,之前那股彪悍劲早就被吓得不知所踪了,他想逃,可是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分毫,他惊恐地看着昏暗的房间,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他心想不会遇到幽灵了吧。
“我不是幽灵,”那个声音说,“我也不会害你,我只想跟你见一面。”
也许是那个声音实在太过温柔,璃月也逐渐放下了警惕,而且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见见这个声音的主人。
“你保证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璃月问。
“我保证。”对方回答道。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璃月还是不放心。
“我怎么就不像你这么啰嗦!”虚空中传来对方不耐烦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那你出来呗。”璃月心虚地说。
………
短暂的沉默过后。
璃月摸不着头脑,这也没人呀,我出现幻觉了?
“别张望了,我在你身后。”
对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璃月回头,只看见一个青鬼獠牙面具和满头白发漂浮在空中。
“你好,传承者,初次见面,我叫六泉樱,是黄泉天轮的持有者,我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璃月就吓得晕了过去。
六泉樱:……
“实现一个你的愿望。”
ps:为什么简书的tab键用不了这是为什么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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