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妈一起走进鸿蒙小筑时，童飞的眼神是涣散、忧郁、茫然的。看上去他对妈妈很是顺从，但这种顺从，更多的是木然。
与一家三口交流时，童飞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怔怔地低头坐着。更多的是妈妈在说，爸爸不时插嘴补充或纠正。对爸爸妈妈说的任何话，童飞没有任何反应。
了解清楚大致状况后，征得爸妈和童飞的同意，我留下童飞单独聊。爸爸妈妈说先去办点事，结束时让童飞给他们打电话。
这时童飞来了一句：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不能自己回家。
我烧的那壶老白茶，此刻还在氤氲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再深呼吸，去捕捉它。
童飞看上去也很享受这种氛围。我给他斟着茶，他小口小口地啜着。有时抬眼，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
我侍弄着茶具，缓缓地给他续着茶，问他这茶还能适应？他说挺好的。进入高三，他也养成了喝茶水的习惯，觉得很提神。这段时间走读，每天早晨妈妈总要给他泡上一壶白茶。不过那茶没我煮的这茶好喝。
我说：“是呀，同样的茶，不同的茶具沏，都会有不同的味道。水温、时长也都是有讲究的。甚至与人沏茶喝茶时的心境都有关系。”
童飞表示赞同，也由此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一开始，他发现茶香不但提神，还有镇静的作用，于是他爱上了带茶水上学。学校的自饮水设备提供的水没法喝，他都是自己从家带，一个大水杯，够一天喝的了。别的茶不能久泡，一般都带白茶、黑茶、普洱等。有时也带着铁观音。
“你小小年纪就懂茶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啥都不懂，只知道渴了时再找水喝。”我赞许地望着他。
“可是最近我不知怎么了，精力总是难以集中，连茶香都失效了。”他手中转动着水杯，懊恼地说。
“哦。那你自己分析过是怎么一回事吗？可以跟我详细说一说？呵呵你也知道我们的职业原则，保密是第一位的。虽然咱们这不属于严格的心理咨询，但我同样会遵守这一原则的。即便后面我可能会与你爸妈沟通，但不经你允许，咱们的谈话内容我不会透露给他们的。”
“嗯，我知道。其实来之前我打听过你，否则我是不会听爸爸妈妈安排的。”
“谢谢童飞的信任！”我微笑着，看着他喝光杯里的茶，又给他续上一杯。
童飞又轻啜了一口，说：“高考已进入倒计时。我知道这是关键时期，成败就在此一举。可我经常梦到自己考试时满纸的题目一道也不会，然后在一身冷汗中惊醒。爸爸妈妈也不理解我。从我上高三时，妈妈晚间和周末就放弃了一切应酬，说是陪伴我学习。其实那哪里是陪伴，分明是在监督。我从小就不愿意学习的时候有人陪着。”
“一开始，我把梦以及自己当下的感受讲给妈妈听。可妈妈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然后就跟我讲大道理，还有相信你能行之类的。她还说梦是反的，这说明高考一定没问题。她说让我熬一熬这一个来月，考完就好了。她让我不必胡思乱想，只管好好学就行。她说相信我一定能考入一所好大学。”
童飞一口气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题是，道理谁不懂呀？可我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有时实在太烦了，我就想听一会儿音乐，或者在网上找人痛痛快快杀一盘国际象棋。一开始的时候妈妈默许了。可最近，她一见我不学习，劝不了两句就开始发脾气。她说我变了，开始自暴自弃了。她说对我很失望。人家谁谁成绩那么好，还在拼命学，我这点成绩，都这个时候了却还想着玩。”
“爸爸呢？你没去找爸爸聊聊？”
“聊过。是爸爸找我聊的。可聊来聊去还不就是那套话！说什么他们当时没有我这样的条件，如果有，非北大清华不上。而我现在别说北大清华了，连过去的985、211恐怕都考不上。他说他们也不想给我压力，考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到大学再努力也不晚。现在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再不发力，就怕连本科都考不上。等高考结束，那些爱好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让我现在就暂时放一放。”
“那你是怎样对他们说的？”
“我能说什么？我说一句他们十句在那等着，还不如不说。反正我想干的事也不让干，我有时又实在学不进去。干脆躺平吧，反正他们不是也不在乎我考上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吗？那就顺其自然，随便考考吧。”
“所以呢？”我静静地望向他。
“所以他们吼我就急，就摔门、摔东西。其实也是一种情绪宣泄吧？”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望望我。
“嗯，我想我能理解。有时候，有了情绪就该找一种方式发泄出来。不过摔门摔东西的负面方式不可取。有没有试一试其它方式？比如拿上篮球下楼去投投篮。还有找人倾诉。比如现在，说出来是不是好受一点了？”
“嗯，是的。”
“其实细想想，我们的情绪背后，一定代表某种诉求没得到满足。有时我们无法说出这种诉求，就会用情绪胡乱表达。不过，用情绪表达诉求，那是我们小时候才有的举动。因为那时我们的语言有限，不足以用来表达诉求，所以就会闹情绪、发脾气。”
“当然，你们处在青春期阶段，也会有一些‘退行’现象。也就是说，有时候需求表达方式就像小孩子，情绪一上来很难自控。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春逆反期’。其实这也很正常，了解、接纳即可，没必要批评、自责。”
“不过，我们要时时保持对自己情绪的监控与觉察，尝试用积极的办法去宣泄。比如健身、跑步、打篮球.......还有你的挂耳机听音乐、网上杀几盘象棋。这些都是很好的宣泄方式。只是不能赌气去做呀，否则作用只能适得其反。相信惹爸爸妈妈生气，你也不会好受的，对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猛然抬头说：“可是爸爸妈妈不理解这些呀，我该怎么办？”
“你说呢？以你的悟性和聪明劲，你会有办法的，是吗？”
我微笑着充满期待地望向他。
“嗯，我会与他们积极沟通。用语言，而不是用情绪。对吗？”
我没说话，只是伸出大拇指朝向他。然后又给他续了一杯茶。
“我也会和你爸妈沟通交流的。有一句话叫当更年期遇到青春期。依你妈妈的年龄，应当也进入更年期阶段了，我们女人这个年龄段，更需要人理解和接纳的。你应当明白这一点是不？”
“嗯，我知道。她一上来那脾气，我都觉得不认识她了。可能是更年期。呵呵还真是更年期遇到青春期。”他自嘲地摸了摸头。
喝了口茶，他颇有些纠结地说：“老师，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我安下心来学习，特别是在家里。我现在一捧起书本思绪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也控制不住。还有，你能不能说服我妈妈别监督我学习？我的将来我做主，我不想让他们干涉太多。”
“嗯，放心吧，后面我会与你妈妈好好聊聊。那么我想知道，你对自己的将来是如何打算的？可以说说吗？”
于是，我们又进入了另一段对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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