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的替罪羊

瘸腿的替罪羊

杨立是个瘸子。几年前他从汽车前救下一个孩子，车祸让他右腿神经受了伤，虽然看起来腿还是腿，但是已经用不了了，杨立也再没立起来过。他瘫在轮椅上，就像摊在马路上被撞烂的没人捡的破烂。这条让他讨厌的烂腿也因为不运动所以越来越疲软瘦小，他敢肯定，过不了几年，这条腿就会小得像一条用过的避孕套，套在他像截了肢一样平整空荡的胯骨上，就像他自己仍然厚着脸皮地套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杨立的老母亲在为他哭过喊过质问过苍天之后，终于恢复正常，像普通老母亲一样催他去相亲。杨立为了不让他的老母亲对不起他早就投了胎的老父亲的香火，只好趁着他中间那条腿还没沦落到右腿的下场前，同样厚着脸皮地相亲去了。

杨立在一个二流大学教书，老师同学都说他是个好人，但是他知道，不管他有多好，他在人家姑娘眼里都是个残疾人。所以这些年他从没期待过爱情，直到遇见她。

哦她，她可真是个美人。她温柔，她爱笑，她对杨立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的嫌弃，她甚至很孝顺杨立的老母亲……她，她太好了。她跟反对他们的家人朋友说：“他是我的英雄。”她崇拜他，她鼓励他，她帮他重新一点点树立自信、树立他对这个世界的希望。他甚至觉得，当初能救下那个孩子做了她眼里的英雄真是上天眷顾。丢了腿再遇到她，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们比一般恋人更恩爱，杨立似乎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一种疯狂，虽然他不明白，他沉浸在她对他强烈的爱和温柔里，他，他什么也不愿去想。不久后他们就订婚了。

杨立是那么爱她。他想给她最浪漫最风光的婚礼，可是一般女人结婚要的那几样东西，她什么都不要。她越是听话懂事，杨立越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她越是美好，杨立越觉得自己残疾；她越是爱杨立，杨立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无论什么，杨立都想给她最好的、最完整的，包括他自己。于是结婚前杨立瞒着她去了国外看病。

杨立在手术台上想了好多。他想起他的初恋、他救起的孩子、他的学生、他的老母亲……最后他想起她，她说她要给杨立生好多孩子。

婚礼选在她的生日当天，杨立会从轮椅上缓缓走下来，单膝跪地，亲手为她带上戒指，之后站起来拥吻她，对她说：“你是我一生要照顾的人。”杨立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他很想知道她看到他站起来之后的表情。杨立的腿治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他想给她个惊喜。

婚礼这天，到处都是红色和喜字，亲朋好友都来祝福他们。杨立的初恋来了、他救起的孩子一家来了、他的学生们来了、他的老母亲也来了，喜庆的音乐和人们说话的声音在一起很是热闹。主持司仪在台上讲述他们的爱情，就在此时此刻，杨立感到无比的幸福，他拉起她的手，抬头看着她。她穿着婚纱，像雾一样温柔，烟一样朦胧，她冲杨立笑了。幸福感像泡大的海绵膨胀在杨立身体里，撑得他发热。杨立知道，他不能没有她。他慢慢站起来，紧紧抱住她，吻她。杨立拿着麦克风对她说：“我的腿治好了，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我爱你。”

底下响起了一片掌声笑声欢呼声，夹杂着酒杯碰撞声、筷子掉落声、小孩哭闹声，同时被放大的音乐声淹没……杨立看到她的表情在这些欢闹嘈杂的巨大声浪里凝固了，那些雾一样烟一样的朦胧也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欢愉抢走，之后留在她脸上的表情有点陌生，像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带走了之前阳关下晒得暖洋洋的沙子，留下了一些曾经活在海里、离不开海的生物残骸。

她的手离开了杨立的手，被无力的小臂甩了下去。她的视线慢慢收了回去，眼睛也随着看向地面。

“杨立，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抬起头看着杨立说：“但你要知道，我爱你是真的——我是个恋残癖。”

上菜的服务生不小心把汤汁洒在了女人的衣服上，女人站起来怒目圆睁破口大骂；旁边的孩子把饭菜吃到了身上，姑姑还是姨姨一脸惊恐赶紧到处找纸；一个妈妈找不到孩子了挨桌去问，回头看见孩子从桌布底下爬出来，不小心磕了头，眼看就要哭；前面的老人吃鱼卡了刺，哆嗦着咳嗽个不停，鼻涕眼泪口水都开了闸撒欢儿地流……

这些人杨立都不认识，这里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他张开嘴，对着面前这一大群人的一大群声音说：“你是我一生要照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