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宫山的前世今生

作者: 石声 | 来源:发表于2018-05-18 17:07 被阅读314次

旧城拾忆11，原文载石声新浪博客《东岳宫山》，2012-07-19　略修改

东岳宫山　（英）威廉·亚历山大　铜板画1793

十九岁那年，同学朱君平给了我他哥哥朱君汉的一张国画，画的是定海城的东岳山，提款是“东岳晨曦”。喜极之下，临摹了一张，挂在乱石搭起的宿舍墙上。世事沧桑后，画不知到哪里去了。

“东岳晨曦”的大块斧劈般悬壁占了山体的全部，石条垒成的“之”形石阶一直抵达山头的信号站，信号站是一间白色小房子，房顶有一杆风向标，平坦的山顶还有座被围墙与大树掩映的东岳庙，这就是岳宫山的特征。当然，画中远方有座像富士山的乌龟山，远处有一些船，港口码头还有条只露了一半的815轮船，那条舟山最豪华的客轮是跑上海的，上海是多少舟山人吃喝玩乐的目的地，也曾是我梦牵魂绕的地方。

这是一座定海城里高不足五六十米的孤山，面临港口，恍如是进入定海城的一堵照壁。东岳山原名“关山”，恍如一山把关，万夫莫开意思，史称“东南第一关”；可一百七十二年前，英国人提着来福枪，正是从东岳宫山第一次爬上中国土地。而死于这场战争的第一个朝廷命官，县长姚怀祥，正是听到东岳宫山炮台失守，自沉梵宫池。

定海城陷落是对“关山”之名的羞辱，为了挽回脸面，在英国人撤兵后不久，重修山顶上在北宋时期始建的东岳宫，祭祀道教中的东岳大帝，来保佑定海人的福祉。于是晨钟暮鼓，往拜不绝。“关山”也就改名为“东岳山”，民间常叫“东岳宫山”，以洗掉耻辱的历史。到了民国年间，拜访者更甚，山崖上有了摩崖石刻，“万山罗拜” “海邦灵岳”显示着定海的文人墨客和富豪乡绅对这座孤山的敬拜。于是，东岳山成了定海节日庙会的胜地。

摩崖石刻：海邦灵岳　赵秋舫题　“定海山”提供

接着，又改朝换代了，红色政权要扫除所谓封建迷信，赶跑了东岳宫的道士，宫殿成了山顶驻守部队的用房和宿舍。东岳宫山也改名叫“东风山”，以示东风压倒西风。

我的老家就在东岳宫山下，孩提时常去爬这座小山，山的东则有个十余米深的山洞，经常去藏身。南侧靠海的山坡有几座地堡，地堡是日本人修的，布满青苔，漆黑的空间内，透过扇形的枪眼，看得见绿色的岛屿，明亮的海水以及滑动的船只。

最常去的北侧山坡，坡缓，临街。山下有我一个修自行车的朋友，经常从他家的后门直达山头。山坡上有个沙袋筑成的据点，据点里有一挺12.7机枪，机口直指东北方向。看守的武装人员说，子弹能打到５公里远的东湾。这样居高临下的工事，只在舟山旅馆屋顶上见过。我曾要他打几发看看。他一扣扳机，枪声震天，如打机关炮似的。这一梭子下去，会不会打着盘踞东湾的老保派们？武斗中很多人都是被乱发淫威的流弹击中的。

有一天，守卫定海城关的造反派受伟大领袖横渡长江影响，也要武装横渡定海港以显威风。港口沿岸挤满了观看的人群，我爬上东岳宫山，眺望定海港背着长枪泅渡的造反派们。不幸的消息传来，有一个人连枪一起沉入途中，再也没有浮上来。

东岳宫遗址，看得见整个定海港

东岳宫山，它与我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密不可分。我曾无数次地爬上山，看得见大海、岛屿、街道和行人。在林子玩耍，捉迷藏于其中；在山坡上慢跑，放风筝于晨昏。还经常乘着夜色，于小伙伴们跑到东岳宫院子看露天电影。

这么好的一座独特的小山，完全可以绿化成公园，就像温州、无锡、椒江等城市中有孤山的城市一样，可今天这座山被忽略得好似消失一般。实际上，它在十五年前被安装上电视塔后就消失了。当时舟山日报以巨大篇幅为电视塔成功安装庆功时，我在省政协《联谊报》上，写文表示悲哀。

今日，哪怕你在东岳山下转，也见不到东岳山，它是这样一幅景象：沿街一侧的西面山崖上各色广告堆叠的与山等高；北侧延伸在市中心绿色山角被轰掉了，代之而起的是公寓楼；高楼不仅紧挨东面山体，甚至竖到了山坡上。这些建筑和举措，完全遮蔽了从市区看山的角度；而巨大的电视铁塔又压在瘦小的面目全毁的山上。

2012年7月1８日摄

东岳宫山成了一座水泥和广告牌包裹的平台，东岳庙了无影踪。山上没有古炮台，没有石阶，没有鸟叫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没有绿色。

舟山的媒体默不作声，舟山的媒体怎么了？舟山人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山，世居的定海人好像也记不得它了。对于媒体的镜头和文字，东岳宫山似乎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他们的冷漠不仅仅是对于东岳宫山，对于家乡一切事物，我们感受不到温情和色泽，感受不到一个正常人对于家乡那种特殊的感情。一个月前在车载交通台上听到舟山资深媒体人赵晓峰先生的议论，说舟山媒体飞跃似的进步。赵先生是在讲神话故事了。

现在，我在东岳宫山遥遥相对另一座山上，吃力地辨认着这座已不见山影，却曾是定海象征的大自然造物。我想，如果我是建设者，我会保留它满山的绿色，会种上美丽的花。在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放上石凳，会有亭子，有花香，有鸟语。人们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领略到这座海岛之城的自然之美。在我的想像中，东岳宫山是定海城区唯一能观赏海港的自然公园，在雷雨洗涤下会变得更洁净，在烈日沐浴中显得更郁葱。

然而，曾是历史与痛苦见证的，美丽的东岳宫山，现在已经死去。
谁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