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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维迁(小说)

范维迁(小说)

作者: 申联科 | 来源:发表于2018-11-19 11:45 被阅读2次

      文/书海

            老范头躺在县城医院的病床上,迷糊了整整三天。恍惚中,他看到了去世多年的父亲正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捧着一个刚摘下来的冒着热气的骚猪卵蛋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流着糊状的卵蛋汁子。茶几上摆满了血糊糊的各种动物的卵蛋。一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儿弥漫着整个屋子。他条件反射地又一次呕吐了起来。

            范维迁是乌洪镇柳沟子村人,五十好几的岁数。至于范维迁这个名字,在闲谝扯淡中却很少提及,人们都叫他老范头,多少有点贬义的味道。

            老范头的父亲范医生,早年是个二流的乡村赤脚医生。有两颗锋利无比的门牙,高翘着露于唇外。在所有的称呼中,他对“范大夫”这个称呼最为满意。他看过病,当过骟匠,贩过牲口,卖过鼠药。早在农业社的时候,范医生便利用农闲时间,经常骑一辆破旧的永久自行车,车把上竖一根扎了红丝布的铁丝,挂一个祖传的生牛皮做成的土黄色行医包,走村串户的吆喝着为人劁猪骟牲口,他是周边十里八村唯一的骟匠。谁家养了新捉的小猪,甚至成年的叫驴,只要有求与他,他都前往料理,那只是分分钟搞定的事儿。范老头劁猪骟驴那叫一个绝:只见他将缚好的畜生卵袋往手中一捏,鸡蛋般大小的卵蛋儿便像吹涨了的气球,明晃晃的从指间置于手掌之中,从嘴里取下早已准备好的骟刀划破卵皮,再用力一挤,两个白生生的卵蛋便“呲溜”一声冒将了出来。再捋出精带,用高蹶的门牙一咬,畜生鲜活的卵蛋便掉在了他的手中。然后再往伤口处涂上清油,撒些花椒面,拽了畜生的尾巴在脊背上拍打一番,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随便收几块钱就完事了。回家后烧煮炸焖就全看卵蛋儿数量的多少了。也有阳气不足者,前来讨要三个两个的,多少得给个操心费。据说,老范头就是他当年吃了两个牛卵蛋后生下的,这也是他常现身说法的广告词。因经他过手的手术从不发炎,所以村民们也不在乎多给他几个小钱,小日子过也算平静。

              范医生当年跑江湖时,做过一笔堪称经典的买卖:先是用二十元钱倒腾了一块电子表,又用电子表倒腾了一把三弦子,最后拿三弦子倒腾了一头怀孕的草驴,最终净赚了九百元,还落下一头驴娃子。老范头对爹的精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范头1980年高中毕业后,因林场浇水的水渠要占用他家的猪饲料地的半条田埂,范维迁也因此当上了护林工人。转正后又调到乡农机中心,一混就是几十年。

              护林期间,林场附近禁牧。可村上偏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放羊姑娘经常偷偷地将羊群赶到林场放牧。一次被老范头抓了个现行,说要报警交到派出所处理。姑娘下得尿了裤子。说干啥都行,唯独不能报警。老范头二话没说,就扒了姑娘的裤子。自此,姑娘成了唯一敢在林场附近或林场里放羊的人。后来姑娘的父母发现情况不对,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便到外乡医院生下一个男婴,听说男婴被一对城里的夫妇抱养了。姑娘因坏名声只得嫁给了蒙古滩一个放羊的老光棍。

            老范头为人圆滑吝啬,行事高调却十分抠门。打心里说,没有人能看不上他的为人处事,但由于工作关系,又不得不和他天天搅和在一起。

              老范头吃饭很有学问:如果自己掏钱请客,他会将帐算到十分精致,即便是称二两卤肉也必须亲自到台前,弯腰缩颈地看看指针是否正好指在二两的刻度上;这个----野菜能解毒、韭菜能壮阳、洋芋丝能美容、西红柿含的维生素多,一套一套的总能让人心服口服;喝酒讲究总量控制,说喝多了容易出事;倘若是别人掏钱,他会开怀畅饮,一醉方休。说什么“钱么纸么花么!酒么水么喝么!烟么草么抽么!”;若是上饭馆儿吃饭,他会将桌上的油盐酱醋轮番调理,直至不能再调为止;至于逢公家做东,那他就显得十分活跃了,他会主动点菜,都点些平日吃不到的硬菜,荤素、颜色搭配地没得说,而且言之凿凿,整个一个上等的美食家。饭后打包,那可是节俭的典范:剩饭剩菜一样不漏,服务员只负责收走餐具即可。什么“提倡节俭啦”、“光盘行动啦”从他嘴里这么一出,立马就能达到一定的政治高度,说教得让别人都不好意思。

            一次他和一位同事去饭馆吃饭,他将油炸的半钵辣椒全部吃光,还就了七八个大蒜瓣子,辣的额头直冒汗。就不停地向服务生连要面汤,还要求撒上香菜叶儿。临出门又抽了厚厚的一沓餐巾纸塞进裤兜,服务生两眼直直地看了他半天,老范头却生气了:“看什么看!你一个打工的……”。眼见得就要矛盾升级,害得同事拉了他就跑。

              前些年,有位平日和他关系有点隔阂的同事,刚买了一套新衣服,他便吵号着让同事请客。并对大家说,同事很乐意的!同事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将鞭炮放了个震天响。吃饭的时候,他非要喝酒不可,大家再三说冬天路滑,不宜喝酒。他却固执的认为:无酒不成礼仪,没酒算不得请客。主动到前台要了两瓶酒,说如果酒钱同事不掏,就算他请大家。同事丢不起这个人,饭刚结束就买单走了人了,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酒水除他喝了几两,别人都未沾唇。他照例是要打包的,怀中抱着两瓶酒,指头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儿。由于昨天刚下过雪,一出餐厅,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一瓶酒飞到了人行道上打得粉碎,另一瓶酒被他紧紧的护在怀里,胸前倒满了油汤辣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略带醉意的老范头非要找餐厅讨个说法,不料却遇上了母夜叉般的老板娘:“正门的防滑地毯你不走,谁叫你走侧门了?你要是不摔跤,我还不知道你拿了我的酒杯呢!”最后老板娘赔了一包餐巾纸为他擦去衣服上的油渍后,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老范头家底儿丰厚,这毋庸置疑。这几年,仅房产就置办了不少。铺面就有好几套,现都已出租给了别人做生意;廉租房、公租房、商品房各一套。按现行价格估计至少也有三百多万。当然贷款也不少,经常求人担保贷款。这就让老范头经常睡不着觉。老范头的工资除留下个零头做生活费,几乎尽数被银行扣了贷款。

              说老范头精明,是说他对钱的极度敏感绝不亚于猫闻到了鱼腥味:走路时听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他定要低下头来,仔细的寻觅一番;一次他趁车外出,中途突然吵着要上厕所,非要司机停车不可。上车时,手捏一张百元的冥币说:“现在这冥币造得就跟真的一样像。”

                他还在林场上班那阵子,曾和同事为伙食账究竟是二元三角,还是整二元的事闹翻了脸,至今还念念不忘。逢人就说同事是个“铁公鸡”,人品有问题,把钱看得重的很,打不得交道。这方面,老范头有自己的原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私人的便宜是债,沾不得。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白占谁不占!

              老范头是个很现实的人。他从不看书,也没有什么信仰。老父亲去世时,因和道士为念经的劳务费谈不拢,脱了孝衫就要打人,气得道士撂挑子要走人,亏得他舅舅出面圆场,才愤愤不平地善罢甘休。

              老范头的发家,按他自己的话说,一靠命运,二靠脑子。早在结婚分家那年,他就看准了铁路边一块三不管的地儿,利用下班周日的时间,圈了很大一块,种上了从林场捎带来的果树苗子。刚挂果那年,赶上了铁路征地,一下子得了十几万元的赔偿款。还在谈判其间,他就拖亲戚在县城买下了两间铺面。说好了款一到手就立马转账,但离房价还差几万块钱,于是粜粮、贷款,东挪西借的,总算尘埃落定。但也落下几万元的欠账。为此他却从不后悔,说这叫投资,一般人没这个脑子。

                那年村上来了秦剧团,就住在他家。水灵的女儿玉儿先是跟了团里妖艳的台柱儿咿咿呀呀的学戏,后来还真的上了一次台面。谁都说玉儿天生就是唱戏的料,于是剧团离开时也带走了玉儿-----玉儿去了省城。头两年,也许只是学点手艺,混口饭吃。后两年,听说剧团解散了,玉儿凭自己的人脉自谋生路了。每年都给老范头寄来七万八万的,这样老范头就地地道道成了当地的暗富。人们问及玉儿的事,老范头总是说:“女大不由父,再说挣得都是干净钱!”人们在羡慕之余,也免不了胡乱猜测:玉儿成明星了;玉儿生意干大发了……

              自从有一年腊月,玉儿头戴鲜红的蓓蕾棉帽,身穿黑色的裘皮大氅,脚蹬铮亮的长筒靴子和一个同老范头自己岁数相仿的男子回了一趟家后,老范头就像霜打的茄子,不再在人前炫耀他的玉儿了。

              老范头似乎生来财路向广。那年县上规划工业园区要征地,他家的院子,还有祖坟都被列入征用范围。老范头细心琢磨了一番:征地量的是房屋面积,祖坟数的是座数,正好玉儿寄来的十几万由于来路不明还存着,何不趁机借鸡下蛋赚它一把!于是短短十几天时间,就将院子里盖得水泄不通。最后,和女人连夜搭地鸡窝算了钱,祖坟里新堆的土堆也弄了不少赔款。村上有人嘲笑他爱钱不要脸,也有人被他的精明所折服。

              老范头又有钱了。可他是个有钱就闲不住的人,七八十万不能留在手头,更不能存在银行,否则亲戚朋友前来借钱,那是很头疼的事儿。他就和老婆商量一番,在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又在新开发区买下了两间铺面。一来二去的,又欠下了近几十万元的外债。

            这些年,他和一位远方亲戚在柳市合伙租了一栋临街的楼房开起了宾馆。由于老范头有工作拴着,日常脱不了身子,自然蹲点、留守这些事儿,只有让亲戚照顾生意了。因常有顾客问有没有其它服务,没有服务就不入住了;还有成对的学生娃子,更有老汉领了姑娘来开房什么的,啥人都有。亲戚是个正规人,越干越窝火,准备撂挑子回家。老范头反而豁达的劝说,你是干生意的,一间房子多少钱如数收下就行,管他是西门庆领了潘金莲,还是慈禧叫上了李莲英!最终道不同,不相为谋,亲戚自认倒霉回了老家。老范头则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生意赔本,从根本上讲还是观念问题。立即决定让上高二的儿子辍学到柳市接手了生意。

              儿子范学辉别看二十出头比老范头还要精明!这也是老范头常常津津乐道的嘴边话题。加上老范头亲临现场坐镇指挥了一段时间。一年下来,不仅让宾馆起死回生,儿子还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生意火的很。儿子有了出息,成天忙不过来,就三番五次的叫省城的姐姐玉儿到柳市帮忙。玉儿本也无什么正经事儿,就领了三岁的女儿郭春海前往柳市。自从玉儿到来后,学辉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火的不得了。玉儿也成了御龙湾洗浴中心的总负责人。老范头逢人就说两个子女在外面混的如何如何,心里乐得开了花。老范头每个长假都要去柳市小住几日。可儿子女儿实在太忙得自顾不暇,草草安顿一顿晚餐后,就各忙各的事去了。儿子女儿叫的外卖他吃不惯,常常自己掏钱上饭馆。

                老范头穿衣从不挑剔,儿子穿剩的名牌在他来说,多得穿不过来:匹克的休闲装、安踏的运动鞋、乔丹的运动裤几乎应有尽有,但常常在不经意间扣掐上面的商标。生怕别人说他赶潮流。到底是一大把岁数了,穿二十几的娃子穿的衣服,难免让人说三道四。老范头的手机换地也很频繁,几乎几个月就换一款,什么苹果、三星尽是高大上的货色,他最怕别人问是不是儿子淘汰的!

              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老范头也没少费心思。托人找了好多自己中意姑娘,可儿子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人不过三十,结婚典礼就搞了三次。弄得老范头一提这事就抬不起头来。

              去年腊月,儿子因和地方黑势力接了梁子,被生生打坏了脊椎,好在救治及时,现在能够下床走路了。加上中央开始整顿服务行业,柳市那边的生意也不得不收了摊子。儿子多数的存款被姐姐玉儿卷走,姐弟几度反目。学辉扬言,迟早要杀了这个没良心的婊子。玉儿也捎来话,如果学辉胆敢妄动,就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全抖出去,让公安局抓他坐牢。作为父亲虽几次协调都无济于事,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老范头自己也曾偷偷地计算过,自己殚精竭虑奋斗几十年,全部的家产和债务合起来,净值少说有200万不止,儿子即使没什么干事,凭吃租子也能混个中等水平的日子,令他担心的是社会发展这么快,将来有了孙子怎么办?

              因为有着远大的人生规划,老范头节俭的日子涛声依旧。经常对老婆说,哪天我们把城里的房产卖了,少说也有百儿八十万的,到时候将那割手的、展页页的红票子拿上去北京转转。

              这两年,房价一直上涨,老范头的这个愿望自然还不到实现的时候。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吾辈仍需努力!”老范头如是说。

              七月的一天,他突然感到头晕,按惯例喝一杯白开水,在床上躺一会儿就没什么事了。这次喝了几次水,躺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缓过神了。

              室友看他脸色苍白,开车将他送到医院检查,经诊断为多发性脑底肿瘤,等病情稳定了就得转院到省城。儿子病未痊愈,女儿又形同路人。老婆在没有外人时不停的流着眼泪抱怨说:“这辈子跟上你这个小气鬼,老娘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算计了一辈子,你就算计下了这么个结果……”老范头躺在病床上像死鱼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突然他两眼惊恐的示意老婆将盆子拿过来,一阵痉挛的呕吐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微弱的声音对老婆说:“转院就转院吧,记得带上床下的尿壶,到那边就不用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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