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琳过完18岁生日没多久,也就是腊月初九的那天清晨,她四爷就疯了。四爷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呢?来得突然且没有道理,让人完全不解。四爷疯了,不是他的情绪反常,也不是他的行为诡异,更不是他的神经错乱。他的疯,不是真疯,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改变,也是一种个人气质的改变。腊月初九的凌晨是四爷生活的分水岭,它将过去和明天分得很开,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18岁于一个人来说,是最基本的,也是通向成人世界的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不,一转眼,孙女就18岁了,意味着冯小琳长大了,成熟了。所以成人礼在这一关键时刻就显得特别重要,大气和势在必行。
为了庆祝这个18年才过一次的特殊生日,当所有同学正处在紧张备考的气氛中时,冯小琳就早早回家了。理由很简单,也很咄咄逼人。谁没个长大的时候,又有谁没个成人礼呢?
顾小红炖了满满一锅鸭汤,她知道女儿喜欢。冯国军知道女儿不喜欢用旧的抹布,特意忍痛割爱换了条新的、花花绿绿。她们今天表现的特别默契,没有商量,但一切都随了女儿的意愿,且有条不紊。四爷是过来人,更是明白人,他也给小孙女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只不过他的礼物有些别致,是一双手套,单说一双手套,算不得别致,但四爷的手套不一样,别就别致在四爷不仅仅送的是一副手套,而且是一双旧手套。
旧手套也没有什么要紧,她冯小琳不喜欢,说不定她父母还乐意呢!四爷对人的内在心理把控得很准,有猜透人心思的本事。但这次四爷失手了,情况变复杂了,不但孙女不喜欢,连她父母也不喜欢。一辈人不喜欢不要紧,但两代人都不顺意问题就大了,说白了,他们三代人之间产生了现实意义上的差距。
别人不看好这双旧手套,他,四爷可稀罕呢!在四爷眼里这双手套可不是一般的手套,它有了岁月的味道,有了传承的味道,一定程度上还有了某种教化的味道。四爷小心翼翼地把手套装在了一个束着口的布袋中。布袋放在双面上衣的隔层里。四爷往里掏了半天也没出来,动作很夸张,向外虚张着浩大的声势。冯国军盯着四爷的表情默不作声,顾小红瞧着四爷的口袋,屏住呼吸,孙女在一旁却急了。
“四爷,四爷,你到底要送我个啥?这么讲究?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要送我个金山银山唉!”
“孙女,别急,乖,这就出来了。”
四爷的手很灵活,又好像不是灵活,抖得厉害。就在气氛相当凝固,屋子的气流快要冻结的时候。四爷干枯的右手才有了实质性的转变,从里面伸出来了。
四爷的手一出来,气氛更尴尬了,空气不断的收缩,静的有点害怕。只见四爷将活套的绳头向外一拉,两个指头伸进去,提起了两只手套。四爷的眼神也舒展了,憋红的腮帮恢复了应有的颜色,然后乐呵呵的对一屋子的人表了态:“她爸,她妈,乖孙女,四爷要送你的就是这个。”拿着旧手套的右手扬在胸前的半空中好一阵子。
顾小红嘴角向下拉了拉,心理犯嘀咕了,冯国军心理没嘀咕,表情却有了实质性的变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像风一样飘过。拿眼神悄悄四爷,又看看妻子,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女儿冯小琳的脸上。
这是一双黄白相间的手套,起了毛球,指套被拉长的变了形。最可怕的是,整个手套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既不体面也不阳光。冯小琳没理四爷,径直回了书房,丢下了正在吃的很香的半碗鸭汤泡面。碗放得很轻,却在四爷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响声,四爷坐不住了,看看顾小红,再看看冯国军,表情里有种很难为情的成分在燃烧。
“小琳,快出来,听爸爸的话,把那鸭汤喝了。快……”
“小琳今儿是咋了?回来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不高兴了呢?”顾小红说完又用眼神扫了四爷一眼。
冯小琳不说话,她爸却起身了,没多大功夫就从书房出来。对顾小红说:“没事儿,孩子说她饱了,正在写作业呢。”说完后对四爷笑笑。
虽然上了年纪,但四爷不糊涂。他心里明白,是自己惹孙女儿不愉快了,确切地说,是令冯国军一家大大小小,包括自己也难堪了。
四爷心里不是滋味,是拿自己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从冯国军家里回来后四爷就不爽了,他犯的是胸闷气短的毛病。四爷窝心了,不是四爷吝啬,也不是四爷不想体面,更不是四爷舍不得花钱,是四爷没有办法啊,四爷老了,不中用了。
四爷一想到这里,一种生命的衰败之气就从丹田升腾起来。最后四爷将苦憋的一股气息化为一声绵长的浩叹发了出去。
也就从那天开始,四爷决定要靠自己的能力,实实在在的给孙女儿买份像样的礼物。尽管在四爷眼里,那双旧手套是那样的重要,那样的温暖,是四爷舍不得用,专门放在布袋里保管的。
四爷的行为有点突然,让人一时间难以理解。但四爷心宽,他不觉得自己丢了家人的面子,也不觉得做个拾荒老人可耻,更不觉得整天捣翻垃圾箱可怜,他,四爷,就是要靠自己的努力,给孙女来个别致的,自尊的惊喜。
终于,一年后,在孙女冯小琳过19岁生日的那天,四爷通过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一双昂贵的,高端的,大气的雷克兰皮质手套被孙女冯小琳美美地戴在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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