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看着正在说笑的扈三娘,心内总有些隐隐的愧疚,她不大敢看扈三娘那一双眼睛,她怕那双眼睛里突然没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凄恻。
在宋太公处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林尘便匆匆告辞了。
扈三娘送林尘出门,笑吟吟道:“姐姐,我送送你。”
林尘连连道“不用不用。”
“我还是送送你吧。”
“扈姑娘,天色尚早,不必如此客气。”木槿知林尘想法,开言替她一口回绝。
扈三娘有些失落似的,执意挽住林尘走了一阵,低声道:“两军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宋公明不杀降将又将我送上山来好生招待,已是仁义。我不敢奢望别的,只是家中唯有长兄一个亲人,百般放心不下。如今只知祝家庄已拿下,却不知我扈家庄如何,明日大军回山,若我哥哥亦被擒,万望姐姐周全。”
林尘不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立时变了脸色,吞吞吐吐道:“这……这如何周全?”
扈三娘只当她是要推辞,又恳求道:“姐姐,求姐姐成全。寨主都是林教头扶上去的,况且姐姐又与军师交好,只要姐姐有心周全,这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扈姑娘放心,我们姑娘向来腼腆,遇上这种事自然一时想不起来如何说情,要真有这事,绝不会不管的。”
“那就好,我在这儿先谢谢姐姐了。”
林尘有些不知所措。
“扈姑娘快回去吧,真有这事姑娘决计不会不管的。”
“好,那我不远送了。”扈三娘笑着作别。
林尘让木槿拉着往前走,只听得身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吱呀的关门声与说笑声,她忽地停了下来,回头望去。
余晖已逝,暮色苍茫,宋太公院里尚未全数点灯,正在这僻静荒凉中,显着微微光亮,恰如聊斋里的荒山宅院。只不知,若进了这院子,是凶是吉。
“别看了,这种事谁也没法子。时间久了,就过去了。”
“我隐约听见三娘的笑声了。”林尘回身走着,淡淡道。
木槿静心听了听,笑道:“还真是,这扈姑娘可真是个爽朗性子。不过,这样倒也好,若是心窄,等来日知道了家中消息,可如何是好呢。好在她家只一个兄长了,教头不是说她兄长已逃走了嘛,明日她就是知道了消息,也不至于太难受。”
林尘叹气,对此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听木槿闲话。
于路两人转道往宋清处取了新鲜果蔬后,回家只略吃了些饭,便都早早歇下了。
次日正午时分,山上众人鸣锣擂鼓迎接大军回山。大军回山照例是要先在聚义厅相聚,后大摆宴席,以示庆贺的。
花荻因下山时,哥哥就下了命令,她跟随大军下山打仗可以,但始终不可求头领之位。因此花荻上山后不曾去赴宴,径直去了林家院里。
花荻不知林尘挂念着扈三娘,只顾自己高兴,同林尘说了一日的战争杀伐,末了,又想起自己多日不与林尘见面,这一见面时间过得也忒快了,干脆自己同林尘过了一夜,又命捧剑回家,以防秦明若酒醉回去,无人管顾。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哎呦!姑娘,你怎么……?”木槿捂着胸口,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棉衣,拍拍尘土欲给林尘披上。
林尘“嘘”了一声,让木槿披着棉衣,自己却小心翼翼去衣架上抱了自己的衣裳,拉着木槿往外走。
月色已深,院里喽啰皆已熟睡,只有院外守夜的喽啰正说些不正经的瞎话提神。
林尘小跑进了木槿房内。
“快把衣裳放一边,盖了被暖和暖和。”木槿关了房门,穿上棉衣将林尘衣裳搭好,以免起了褶子。
“你怎么没睡?”
“别弄了,你快来暖和暖和吧。”
“这就好。”木槿弄好衣裳,去了棉衣,也去了床上暖和。
“我怕花娘子夜里踢了被,心想去瞧瞧,谁成想,一推门就瞧见你自个儿坐那儿,吓我一跳。昨儿半夜才睡的,这才一个时辰,怎么又起来了?”
“我想着三娘的事,横竖睡不着。”林尘说完,忙又嘱咐道:“你可别跟哥哥说,要不他该自责跟我说这事了。”
“就为这个睡不着?”
林尘点头,神情感伤。
木槿笑道:“说实话,我有时真奇怪你这二十多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这是什么意思?”
“安稳日子也享过了,苦日子也熬过了,怎么还是这样呢?”
“我不明白。”
“以前你可曾想到有一天会哥哥刺配,嫂嫂过世,生活全无着落?可会想到有一天会上山为寇?”
林尘还是没明白,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以后呢。”
“这不就是嘛,世事无常,谁能左右?既是左右不了,为何不撂开手去,顺其自然?”
“话是这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改变不了了,可还是要觉得难过的。要不难过,那人也太心狠了。”
木槿皱眉,苦笑道:“这种事,如何不心狠无情一点儿呢?要为别人的事这么着,也不用活了,天天难过去吧。别说如今世道艰难,就是世道不艰难,也没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的。谁不遇上几个坎儿?只要还有命活着,这坎儿就迈得过去。”
木槿这话多少是有些对的,可林尘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不光是为扈三娘如今的处境,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究竟什么导致她成了如今的样子!
如果李逵不杀扈家庄老小,如果梁山不打祝家庄,如果林尘与哥哥不曾上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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