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水里,你看,那个人没有影子.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小小记得很模糊了,只知道妈妈喜欢穿那件喜庆的大红色风衣,小小总喜欢藏在风衣里跟妈妈撒娇.
"小小,今天去外婆家玩哦,来,妈妈把扣子给你扣好",梅巧林蹲下身来,给小小系上外套的最后两颗扣子.
"妈妈,今天也可以玩和沈文哥一起捡贝壳吗?",小小的脸带着些许高原红,乖乖站着.
"可以啊,不过妈妈要和你们一起",梅巧林笑着,伸出一只手刮了一下小小的鼻子.
......
小小已经四年没见过妈妈了.
爸爸说妈妈死了,小小不信.很多人都告诉小小,他的妈妈不会回来了.妈妈送给小小的那辆玩具小车,小小一直留着,他一直在等妈妈回来呢.
要是妈妈回来发现小车不见了,会生气的.
课堂上.
小小拿起橡皮擦掉写错的字,又重重在本子上写下,"piao亮......"
同桌三狗用手肘碰了一下小小:"喂,待会去掏鸟窝吧?"
小小头也不回的说:"算了,今天我爸肯定又要喝酒,他知道不得打死我",小小眼中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
三狗听罢,嘴角向下撇了一撇,又转过身去跟后桌讲话.他不再怂恿小小,毕竟村里人都知道,小小有一个爱喝酒,要打人的父亲.
下课铃响起,小小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买上一块自己喜欢的辣条,边走边吃.
走过摆满游戏机的拐角,他也加入进去.
小小把辣条紧紧攥在手里,他个子小,向人堆里一钻,就得到一个不错的观赏位置.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屏幕里的小人上蹿下跳.身边挤满了一同看游戏机的同学.
一同在这里玩的小孩不少,不过能有钱玩游戏机的,毕竟是少数高年级同学.
对于小小这些小屁孩来讲,玩游戏机就像过年吃饺子一样奢侈.
小小紧紧握住辣条,一只手搭在前面的人背上,周围都是同样来看热闹的小孩.
"诶诶,跳啊!哎呀!"
"这里要趴下,我上次就是这里掉下去的!"
分不清是谁的手,对正在玩游戏的选手指点着,大家都希望看见通关.
"陈小小?"
不知谁在小小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小小也不知道是看得太入神,不想回头,还是没听见,没答应,只是继续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
"喂,陈小小!",拍在小小肩膀上的力度加大了.
回过头去,原来是阿天.
小小的眼神躲闪着,他从人堆中钻出去,向远离阿天的方向奔跑着.
"陈小小,没妈妈,大家都来欺负他!陈小小,没妈妈,大家快来欺负他!"
阿天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原地比划着小学生之间特有的交流手势,跳着向陈小小大声喊着.
看见小小"落荒而逃"的模样,阿天感到甚是满意,向旁边的机子投进两颗游戏币,开始了自己的游戏.
小小独自在田埂上走着,没有落泪.
小小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刚才跑,不是怕阿天要揍他,只是不想再让更多人知道,自己没有妈妈.
不!
小小有妈妈,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小小用黑黝黝的手背揉了揉眼睛,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今天爸爸又会喝酒了,每到月底这几天,爸爸都要喝酒.不喝醉还好,喝醉了,小小总免不了一顿打--但是爸爸几乎没有不喝醉的时候.
陈立博还没回家,小小可没有及时做作业的好习惯.
他放下书包,去门外的水沟里捞石头玩.
直到傍晚了,父亲才偏偏倒到从小路上扶着树摇晃着走着路.
"小小,过来",小小的身影在陈立博眼中拉长变换着,他认不真切,但还是向着小小招招手.
小小连忙放下手中正在摆弄的贝壳和石头,向着父亲跑去.但跑到离父亲一米开外时,小小犹豫着不敢向前.
"过来啊!",陈立博皱起眉毛,又挥了挥手.
"爸今天没喝醉,小小,以后爸赚了钱,我们就搬到城里去住,和你常福伯一样.",陈立博靠在树上,酒气也打在小小身上,小小扶着父亲,扭头到一边去,心想,自己永远不会喝酒.
到家后,今天的父亲似乎有些高兴,倒在床上就昏昏睡去,并未像往常一般,借着酒劲跟小小发脾气.
小小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拿起书包,准备点燃灯写写作业.心中却想着,明天又是周末,该找谁玩去.
次日,小小早早起了床,穿好鞋就往三狗家走去.
"三狗--,三狗--",小小站在三狗家楼下,扯长了嗓子喊到.
三狗探出头来,看样子似乎还没睡醒,几绺头发直直的立在头上,显得杂乱.脸上还有睡觉的压痕.
三狗揉揉眼睛,"哎"了一声,就急忙穿好鞋,跑下楼去给小小开了门.
"你进来",三狗还是揉着眼睛.
"虹猫蓝兔放到12集了",三狗打开电视.
"喂,我们待会去找袁浩吧",小小接过三狗递来的饼干,撕开包装袋说.
"可以嘛,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带着弹弓去,等下给你看我的秘密武器,嘿嘿",三狗向着放弹弓的位置努努嘴,又笑笑,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三狗家和村里大多数人户一样,是自建的二层小平房.村里还剩下几间为数不多的木房子,小小家有幸列位其中.
约好袁浩后,三人走到田埂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三狗用手中的弹弓不断向周围的菜叶发动攻击.小小羡慕的看着.
"喂,三狗,给我玩玩",小小伸出手.
三狗也豪爽的递过去.
袁浩最大,见两人不知向哪走,便提议道:"走,上山,我知道有个地方有鸟窝."
袁浩走在最前面,小小和三狗互相推搡着,打闹着.
来到山上,三人找了好半天,也只找到一个鸟窝,还是空的.出来玩的兴致也渐渐消退下来,太阳的温度不断升高,更加重了几人身上的疲倦.
"喂,回去做个网,咱们捉蜻蜓去",三狗猛地站起来,拍拍小小的肩膀.
"不去不去,那有啥好玩的,女孩子才捉蜻蜓",小小戳了戳三狗的肚子.
"去山沟里泡水",袁浩做决定似的坚定的望着二人.
"我爸不让我去",小小抬头看着二人,抠着手指.
三狗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小小,推着他前进,说到:"怕什么,你爸又不知道,你不下水,在旁边找个小坑泡着脚就行"
小小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被三狗推搡着前进.
三人很快来到那个大水塘.
此时已经聚集了同村的许多小孩,当然,也包括了阿天.
三狗和袁浩脱去衣服,跳进水里游着,不时还向对方泼着水.
小小在旁边翻动石头,看看有没有螃蟹.
正埋着头翻得高兴,一双脚出现在小小视线里.抬头一看,正是阿天.
反常的是,阿天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讥笑小小,反倒是一屁股在小小身边坐下.
小小警惕的看着他.
"怎么不下水?",阿天双手支撑着自己,向后倾斜着.
"我爸不让",小小向后退了几步,又埋下头去.
"胆小鬼",阿天哼了一声
"我不是!",小小抬起头来,撅起嘴,似在赌气.
"那你下水啊!就是不敢",阿天摇头晃脑的向着小小吐着舌头.
"下就下,那要是我下了怎么说",小小一只手指着阿天,昂起头.
"你要是敢下我请你玩三把拳皇",阿天也赌起来.
小小一听,三把拳皇,自己得攒多久的钱呢,咬咬牙,脱去了衣服.
小小在大石头上活动着身体,因为父亲曾告诉他,不能直接下水.
"喂,胆小鬼,不敢下就别下了",阿天在一旁向下撇着嘴.
"你等着",说罢小小就走进那个最大的水潭.
三狗见状,向着小小喊到,"喂,小小,快上去,不然你要挨打了"
"没事,阿天要请我玩三把拳皇呢",小小游着,还向三狗招了招手.
三狗见劝不动了,只能坐在一边看着小小,毕竟小小跟他们一起玩水的次数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三狗也免不了一顿打.
见小小游的得心应手,三狗也渐渐放下心来,转过身去和袁浩一起掀螃蟹.
"陈小小?喂!陈小小!",阿天的身影从背后传来.
三狗一听,情况不对,丢下手里的石头就向水潭跑去.
只见阿天着急忙慌的脱着衣服,周围的其他小孩都露出害怕的神色.今天只来了一个大人,正好回去拿打气筒了.只剩下几个小孩.
陈小小在水潭正中间的位置扑腾着,那是整个水潭最深的位置,一般只有水性好的大人才敢往里面游,小孩是从不向那里游的.
然而阿天着急的原因并不只是这个,三狗仔细一看,小小的动作十分怪异,他拼命的想向上游动,但水下似乎有一团黑影,小小看见了三狗,着急的向三狗喊到:"三狗,快,有东西......在拉我!"
小小的神色很着急,脸上好像蒙着一层雾似的,三狗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小小的脸色有些发灰发青.
三狗瞬间汗毛竖了起来.
由于光照不十分充足且潭水太深的缘故,水下的情况大家都看不清楚,没有小孩敢下水拉他一把.除了阿天,因为是阿天让小小下水的.
阿天已经下了水,游到距离小小还有四五米的样子,就游不动了.
水的阻力变得很大,阿天水性在同龄小孩里算是好的,但此时却是使出全身力气,也只能游动几厘米,仿佛水中有什么在阻挡着阿天.
阿天很着急,依旧奋力向小小的那头游去.
但似乎越着急,水就越与阿天作对,阿天不管怎么努力,都始终离小小还有四五米.
此时袁浩已经反应过来,这里的全是小孩,没有人能救小小,况且就算有人敢下水,说不定也会被缠住小小的那个东西拉住,再也上不来.
袁浩对着三狗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句:"我去叫大人,你看着小小",而后就向着村落的方向跑去,等三狗想答应他的时候,袁浩已经跑出三米距离.
三狗看着水里的小小和阿天,大声喊到:"小小,袁浩去叫人了,你再坚持一会!"
小小此时手臂挥动的幅度已经变小,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阿天一直着急的想要向前游,但始终在原地.
站在三狗的角度,看得很清楚.
阿天和小小的脚下都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区别在于,小小脚下那团更黑.不是因为水深,而是那团黑似乎正在逐渐向上浮动,缠绕着小小.
眼看小小越来越吃力,蹬水和挥手的速度越来越慢,三狗也坐不住了.
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出生时一起长大的玩伴如此危险.
三狗也顾不上那么多,想到自己水性也还可以,也跳进水里.
三狗一进水潭就打了个激灵.
今天的水格外冷,明明自己刚才游的是时候不是这样的.这冷不是水的冷,而是向冰块一般,钻进骨头的冷.水似乎也变浑浊了些,并且还有一些丝线环绕的感觉.仿佛水里有蜘蛛丝.
来不及纠结,眼看小小只剩下头了,三狗心急如焚,急忙向着中间游去.
但今天的水似乎变粘稠了,无论三狗使出多大的力气游,始终距离岸边只游出一两米距离.
这时三狗忽然看到阿天嘴唇发白,脸色也土灰起来,急忙向阿天喊到:"阿天,快上岸去!",阿天木然的扭过头来,不再向小小的方向游,转身向岸边游去.
说来倒也奇怪,向岸边游时,阿天又游得格外顺畅.
三狗又回过头去看小小,小小呢?
此时水面已经没有小小的踪迹.
"小小!小小!陈小小!",三狗在原地踩着水,以为陈小小一定是抓住什么东西得救了.
环顾四周,依旧没有陈小小的身影.
三狗感觉水温在下降,几乎冻得自己四肢僵硬起来.
不对!就算没出太阳,夏天的水也不可能还这么凉!况且今天是艳阳高照!
三狗又向水潭中央看了一眼,刚才小小那个位置的黑影不见了,反倒是有一团稍小的黑影在向自己靠近.
来不及尖叫,三狗没命的向着岸边游去.
幸而本来离岸不远,三狗费了一些力气,也游到了岸边.
三狗离开水后,直接瘫倒在石头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也顾不得看阿天.
阿天也在一旁瘫着,他下水的时间比三狗更长,也游得更远,直到三狗上岸,他仍在不断的喘气.
三狗扭过头去,死盯着水面,总感觉小小还会上来的.
可是水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只觉得今天的水比往常更绿,绿得发黑.
不知二人在大石块上躺了多久,袁浩带着大人回来了.
远远的,袁浩就喊着:"小小呢?!"
三狗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只是摇摇头,随即又向水潭扬了扬头.
阿天此时已经稍稍缓了过来,说到:"刚才我盯着他,他猛的一下就钻到水里面去了,我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了."
来了好几个壮汉,都脱光了衣服,跳进水潭寻找.
壮汉寻找无果,陈小小的父亲和奶奶也来了.
报了警,众多人找了四天,才在一块岩石的缝隙里找到泡得发白的陈小小.
三狗去了一趟陈小小家,把手里的弹弓和一把钢柱塞给小小的父亲,说:"叔叔,这是给小小的",就转身离去.
之后的几天,阿天总是做梦,陈小小在向他索要游戏币.
阿天一闭上眼睛,陈小小那求助的目光就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阿天,我敢下去,你答应我的拳皇呢?",陈小小向阿天伸出手来,上面挂满了青苔,还有皮肉翻开的伤口.
阿天经常在梦里惊醒,夜里的尖叫吵醒了母亲,母亲认为这是不吉利的征兆,让阿天的父亲带他去求了一块玉观音,并且告诫他不要再去玩水.
阿天戴上观音后,终于没有再梦到小小,只是偶尔会幻听.还是那句话:"阿天,我敢下去,你答应我的拳皇呢?"
终于熬到小小出殡这天.
农村没有火化的习俗,流行土葬.
出殡那天,没有太阳,是夏季特有的暴雨的前兆,乌云盖满了天空,似乎下一秒就要盖在大地上.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更增添了几分萧瑟.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哀!
阴阳先生发过令后,汉子们抬起棺材,准备走出院子.
一时间,不知是风声还是动物的怪叫,充斥着整个院子,阴阳先生从布包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盯着四周.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叫喊:"快看,棺材在滴水!"
众人又将目光锁定在小小的棺材上.
果然,棺材的东南方向开始滴下一些不明液体,说是水有些牵强,因为那液体颜色呈半透明状态,棺材四周还散发出一股血的腥味.
本来是夏天,尸体搁置几天已经有些腐败,如今的味道却又与那味道不同,夹杂着很浓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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