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烟劲儿可大。”郝云狠狠地嘬了一口手里那截褶皱不堪的烟卷,得意地眯起眼朝镜子喷了一个烟圈。我扭过头飞快地瞅了他一眼,他正在用指肚去揩镜子上那块淡淡的黄斑。“你也不怕那块儿斑是谁一个甩狙印在上面的尿碱。”我哆嗦着提起裤子,看了眼结着污垢的按钮,抬起脚用鞋底踩了上去。
“扯淡,那是我刚才喷上去的烟圈儿”小便池里激烈的冲水声几乎掩盖了郝云的嗓音,“这烟贼纯,真的,过了个肺再出来还这么浓。”
“别屁屁了,不定是哪个山沟里没牙老太太的脚盆挼出来的烟叶子呢,晚上洗脚白天洗烟,可他妈纯了。”我一把把烟卷从他手里摘了过来,仔细端详着,“咱这趟去取的货,不会就是这玩意儿吧?”
“这只是“树干”,没加“叶子”的。“叶子”还在老太太的脚盆里泡着呢。”
“...”
“你上完没有,麻溜儿的,我这烟咂么到后半截就剩下尿骚味儿了”
“走”我端了端裤腰带,笑嘻嘻地迈步走出了这间肮脏的公厕。
阳光毒辣地投在这个南方边陲的小县城里,我脱下裹在身上的翻绒夹克,但鼻尖已经沁出了两颗汗珠。“什么鬼天气。”上火车之前我还被凶猛的雨夹雪抽得鼻青脸肿,这会已经有点怀念起凉嗖嗖的北风了。“什么鬼地方”郝云苦着一张脸从台阶下面爬上来,“火车站怎么还他妈有午休,真是绝了”
“跑慢了可就吃不上猪肉白菜的馅饼了。”我指指另一边站台上跑的飞快的乘警,“你信不信现在去食堂一逮一个准,都撅着油汪汪的嘴看着你像是幼儿园里等喂食的小朋友看阿姨一样。”
“咱也吃饭去。”
我俩站在车站门口的小摊上喝了碗凉鱼儿,一种和凉粉一样滑溜溜的当地小吃,汤里铺了大量的香醋和小米椒,又酸又辣,几口下去汗从全身的毛孔里发出来,像胶水一样在皮肤上凝了一层。郝云用手搓着胳膊肘,扑棱棱的赶下一堆泥蛋子,“这玩意也不顶饱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猪肉白菜的馅饼。”
我俩打着泛酸气的嗝儿,顺着街边一路捋过去。两边牙牙扎扎地戳着形色各异的房屋,低矮的屋檐向上微微弯曲着,尖儿上缀着一个明亮的光点,阳光汇聚在这个点然后洋洋洒洒地铺在灰尘扑扑的水泥路上。路上连辆自行车都没有,两只土狗追逐着、吠叫着从我们面前跑过去,龇着紫色的牙龈。一丝风都没有。不算高的植被长满了叶子,叶片蜷曲着,无精打采地投下大片的影子,有些屋子门板大开,男人女人们吃完了午饭坐在阴凉里谈笑,露着汗津津的脑门,声音晕在一波一波的热浪里。
我去推其中一扇门,白漆的门板上用红笔端端正正的写着“商店”两个字。门板严丝合缝地关着,抬手去敲的时候,旁边的窗户被猛的推开,探出一个光溜溜的秃头。
“就这?”郝云耷拉着脸接过我手里的面包。“就这。”我俩蹲在台阶上,咬牙切齿地啃着面包,就着一根冻得梆硬的糖水冰棍儿,冰棍儿冒着白色的凉气,一下子粘掉我一大片的唇皮。
隔壁是个很大的门脸儿,几个精壮黝黑的汉子摇着大团扇,坐在门槛上上下打量我们。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货车。郝云拍拍裤子上的碎渣站起来,一边向他们走一边问,“哥们咱院里这车跑活儿吗?”
“去哪啊?”其中一个年岁看起来最大的汉子停了手里的扇子。
“南里村走吗?”
“哇,那要到南面边边上,六十几里路咯!黄村野岭的,你们要干啥去嘛。”
“哎嗨,我们是国家地理杂志的,听说咱们南里出现野人的踪迹,特意来采访调查的。”郝云冲我努努嘴,“那边是我们同事。你看那眉梢眼角是不特野性?我也不瞒着您,我们这哥们太爷爷就是人类和野人结合的后代,有八分之一的野人血统。”郝云作沉重状:“这次调查实际上就是一次科学探索和人文情怀的碰撞,要是有什么线索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汉子让郝云说的一愣,盯着他看了两眼,把扇子伸到背后,用力地搔着痒,“一天二百,押金一千五,车车还开回这里,多退少补。”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司机,要你们自己开的喔!”
“一天一二百?大哥你这也忒狠了,我打个的从东北直接过来也花不了二百啊。”郝云就像一只香蕉被抢了的猴子一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砍价。
汉子后背靠回他那张竹椅,闭上眼睛,蒲扇在胸前扑棱棱地扇着:“我们这地方偏,路又不好跑,汽油也难搞,哪个不花钱?你们这一趟下来我车车就离报废不远咯。”
“走吧甭磨叽了咱再想办法。”我走上去拉住情绪激动的郝云,揽住他的脖子,他还在扭过头朝汉子忿愤地挥着拳头:“我们这是政府扶持的项目,你们不予以配合就是国家发展路上的绊脚石!”
汉子连动都没动一下“走啵走呗千万别后悔啵。”
走出去一段了郝云还是拧巴着脸,“这是拿咱当雏儿呢,看咱是外地人咋着,一千五我都能把那破车买下来了。”
“真拿人当傻逼涮呢,怎么不说咱是去给你家迁祖坟换风水。估摸着往那去的十有八九跟咱都是一个目的,人早看出来了就憋着发你这笔财呢。”
“同志劳驾,我们想叫一台出租车。”我们回到火车站,铁栅栏后面的窗口里一个胖姑娘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同志,同志。”我把手伸进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胖姑娘像一朵果冻一样颤抖了一下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劳驾您给叫台出租。”我紧紧贴着铁栅栏就像是隔着栏杆想要努力看清犀牛的游客。“去哪呀?”胖姑娘换了一副生硬的普通话。
“南里村。”
胖姑娘持着话筒听了一会儿,扭过头不耐烦的对我们说“没去的,出租从市里来我们这就挺不乐意了,别说还要去那么偏的地方。”我凑上去陪着笑脸,“您再给问问,就说我们出双倍路费,三倍也行,好商量的嘛。”
“没有就是没有,人家都是统一管理的。”胖姑娘开始调整她的姿势以便继续午睡,又用方言说了几句,咔哒拉上了铁栅栏后的窗户。
窗户关上的时候碰了我一鼻子灰“妈的什么揍性。”我悻悻的回过身,郝云正幸灾乐祸的看着我,也骂,“什么揍性,妈的。”
天黑之前我们走遍了这个不大的小县城,除了吃到了猪肉白菜的馅饼,其他一无所获。
那个跟我们呛过的汉子看着我们故作成竹在胸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过了几个小时伴着夜色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咧开嘴嘿嘿地笑““我说你们得回来的嘛。”
“夜里山路不好走哇,你们住一宿明天再走嘛。”汉子扔过来一串手串,上面坠着一把钥匙,“住宿算是赠你们的,就不收钱了。”
我打了一盆热水,用毛巾进去裹了一把,湿漉漉烫滋滋地去擦腿上一片片被南方毒蚊子侵扰的红包,热气通过皮肤慢慢渗进去十分刹痒舒适。我俩雄赳赳地南下,没想到才第一天就被人摆了一道儿,甚至让虫子也给欺负了。
夜里,潮湿黏腻的被褥、闷热蒸腾的空气和刺痒难耐的蚊子包,像是三只手把我翻来覆去,我在床上辗转着,嘟囔着,几个小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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