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37）

她接着缓缓道：“苏叔叔给我20万呢，不算亏待。”顿了顿，她又往下说：“我也不是亲生女儿，苏叔叔能给我这些钱已经很难得了。”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了这句话。她自己说出这种话都需要很大勇气，没想到他看起来比她更无所适从。他全程低着头，听到“不是亲生女儿”之类的字眼时，头垂得更低。

晓萌就这样戳破所有人一直羞于提及的真相，她感到痛快。但着痛快里也掺杂了隐隐的不安和类似后悔的感受，这是不顾一切只为发泄通常都会产生的后遗症。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互相交握在一起勉强抑制住激动。苏震还是继续垂着头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彼此沉默地坐着。

大约过了30秒左右，晓萌觉得再没人说话恐怕真的是要尴尬。她在心里暗暗苦笑，他是不知道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会导致这般尴尬情形吗？挑起这个话题，他又没法收场，只能沉默地坐着。她突然有点同情他，也有点感激他，毕竟他是看见了，他还试图表达。只是没什么用，然而毕竟他做了，她一直习惯于苏科长和李女士的视若无睹和故作不懂，反而有点不适应他刚才的话。可是，即使说出来也没用的，从她跟着李女士来到苏家，就注定了她只配拿到20万。

她先开口缓解气氛：“你的就是你的，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抱歉，你只是拿到了你应该拿到的东西。”她的声音堪称温柔，只是从他抬眼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样不解又困惑，她这几句话丝毫没起到劝慰的作用。可是她还能说什么？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十几年的岁月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又强化了这个事实，试图去解释才是愚蠢。

是他将她送回了家。坐在他的车上，看着夜景的流光溢彩依次从眼前划过，她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柔和。她的思绪跨过苏家人，飘向更遥远的深处。大学毕业那年，她非常坚定自己不想回来，甫一毕业就去了北京。她幼稚地以为自己能在北京闯出自己的天地，从此再也不用回青岛。谁知只用两年便使她认清了真相：她在北京是留不下的。那么，别的城市也没区别，她不能把自己像植物一样连根拔起，从这个城市短暂埋进另一个城市的土壤里。她思来想去，还是得回来。如果当时没有回青岛，苏科长给苏震买房这件事对她的震撼应该不会如此之大吧？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回青岛，即使知道这会使得她跟苏家再次紧紧捆绑起来，即使知道她会跟苏家的利益与情绪紧密联系，她还是会回来。在外头实在是待不住啊，她心里暗暗喟叹。

隔天醒来，她思忖片刻，给苏震发了条微信：苏叔叔希望你过得好，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抱歉。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昨晚对他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她好像是真的不想他又心理负担，真心诚意在开导他。没过一会儿，苏震的回信来了：知道了，谢谢。

晓萌盯着这5个字，一时之间脑子里毫无想法。她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