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开口要钱

我有个心理障碍，不敢向家人开口要钱。

这次开口问妈妈要生活费时，我已经欠下外债300块，吃泡面作晚餐一周，外加感冒四天了。室友说我在自虐。

她们要是没钱了，会立马打一个电话，风轻云淡地说声：“妈，我没钱了。”或者“妈，我想买衣服了。”而我，总是思前想后，想象各种情景担心各种后果，比如，我妈回答我：“还没发工资呢。”也许是“你怎么花这么快？”想到这里，我就会搁下手中已经拿起又放下好几次的手机。

我现在大三下学期，正准备考研。因为担心考研准备时间不够充裕，“狠心”将做了一年的家教辞了。要知道，那份工作在过去的一年保证了我四季可以自由买衣服，买化妆品，以及垫付自己的生活费。

要说我妈没有给我钱，那也实属狼心狗肺。我妈还是给了我很多，隔月给一次，或者当我手头紧缺，她给我汇钱。我总是觉得，既然我能赚钱，有够花，妈给不给无所谓。当时，我开心的是，不用向我妈开口要钱了。当家教工作因为小孩的任性一再削减，我开始担心，没钱了我要怎么开口。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那份工作。地点距离宿舍远，坐公车两个小时来回；工作时间通常在晚上；最主要的是，那个初二年级的孩子，我怎么教他都不提高，稳坐全班倒数位置。他妈妈反过来安慰我，说哪个老师教都是一样。可我，早就失去自信心，实在累心。所以，失去工作，我有点小庆幸。

每当开口要钱

可我没料到，当初“放下”有多洒脱，而今“要钱”就有多黏糊。拖拖拉拉，犹豫不决。

我妈给钱很爽快，哪怕她会问：“你怎么用的？”“你再等两天都不行吗？”她也会在我挂上电话不到半小时，好像火急火燎似的汇钱给我，有几次我知道她还没发工资。

这次，我回答她：“我两天前就想问你了，已经等了两天。实在不能等了我才跟你开口的。”这天距离上次打生活费正好一个月，我从早晨等到晚上。一整天信息没有响，不安全感紧紧抱住我，不放开。

她没说话，交代我，生活费可以给，补习的钱拿不出。我说好。半小时左右，信息第一次响，她说她的手机银行登不进，明天给我打。我说好；没几分钟，信息又来了，1000块入账。

也别说，1000块满够了，他们挣钱不易。只是，上个月，我拿到生活费，先还了四百，而这四百又源于上上月买护肤品所产生。没有合理规划，我被债务追着跑，狼狈不堪。

追究不敢开口的原因，我想得从小时候讲起。

每当开口要钱

我是给奶奶带大的，从八个月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便是远离老家，以及远离我爸妈工作地的单独生活了。小学六年，我几乎是没有零花钱的。给爷爷捡过破烂，按斤算钱；帮家里打扫，一扇门六分钱，我擦五扇，还再三嘱咐他老人家别跟我抢。我奶奶很凶，我不敢要零花钱，哪怕一毛。

所以，在我仅有的一次偷盗生涯中，我把她藏在席子底下的钱拿走了。起先只想拿“两块”，那可是巨款。之后，看到“五块”、“十块”以及其他金额的票子，眼睛和手脚发痒难耐，索性都拿走了。那时我六岁，小学一年级。

我搂着散着钱的书包，逃命似的跑去上学。在距离学校大门十米不到，我被追来的奶奶活捉了。奶奶拎着我回家，跪在厨房的水泥地上。她从柴堆里抽出一根木棍，上面还有微弯的凸出的疙瘩，她恶狠狠地咬紧牙齿要求我，把包里的钱拿出来。我颤抖着，伸手进包里摸钱出来，眼睛死盯着棍子，怕它突然落到身上，我害怕惊吓。我一把把地抓出来放到地上，我死也不敢触碰她的手。随后摸不到钱了，她揪出我手里的包，把书全倒了出来，一本本抖落，抖出几张红色的“一元”。我看到我脚边躺着一张孤零零的“一毛”，我递给她。她白了我一眼，说：“你拿走吧。”

那是第一次让我无法开心的“零花钱”，还让我对从她手里拿钱产生恐惧。

每当开口要钱

第二件事，好像是三年级时候，老师要求我们每人交31块钱，具体用途我也忘了。我瑟瑟地对奶奶说了，她说没钱，后又说过几天。天知道我多怕老师啊，我害怕老师问我为什么没交钱，我不是想要前几名交钱的荣誉及老师的表扬，虽然对于前几名老师的确会表扬。我单纯地害怕老师，如果他在心里想：这个学生不好,她不愿意交钱。

天哪，我要怎么辩解要怎么让他了解我很想交可是我没办法。

第二天，我经过一个伯母门口去上学，我背着书包在她家门前踏步来来回回好几遍。终于，我走进了她家门。“伯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她问：“什么事咯？”

“就是我奶奶叫我向你借31块钱，她过两天就还你。”我念出了这句打了好多次腹稿，自言自语排演了好多遍的句子。

我满眼期待看着她，她说：“哦，是这样啊。不过伯伯也没钱，钱都在你大伯伯那里。”

我十分歉意地答道：“没关心，谢谢您。”转身紧张地离开了。

现在想来，她那句“哦”里包含的是紧急集中智慧想一个理由敷衍我的慌张和不知所措。我没有和她说，请不要告诉我的奶奶。我之所以没说，因为我撒了一个慌，我害怕她发觉我撒谎。

可笑吧，她拒绝我正是她知道我撒谎了。她事后向我奶奶求证，奶奶指出我在撒谎，她根本没有让我去借钱。奶奶将我大骂了一顿，那词语难听至极，扎心入髓，她痛恨极了我借钱这件事，她说：“你丢脸出去丢去！我们家穷，连31块钱都要向别人伸手！”

每当开口要钱

回到当前，我的行为确实又给我奶奶“丢脸”了。还好，我尚且保留着诚信，一旦有钱，第一件事就是还债，即使还完之后钱包空空，欠下的也没有理由拖，这是我妈妈教给我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我亲妈，我是那么拘束，也许是从小自己培养起来的“懂事”，不添麻烦；也许是因为“童年阴影”；也许是因为留守十八年和我亲妈不甚熟悉；但我不能否认，这种奇奇怪怪盘根错节的思想促使我迫切希望经济独立，迫切希望给他们带来轻松的生活。

我不甚自信，不甚坚强，却总能强撑场面，我需要我更强大更勇敢。写着写着就哭了，也没什么丢脸，哭着哭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