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写作的作业刚刚发布,我就开始头疼该写些什么。
一开始想写太婆,也就是我妈妈的奶奶,她曾经在抗战的时候孤身一人骑着毛驴带着干粮,一路从吕梁走到延安。那个时候,太公正在延安红军队伍中。就这寥寥几句话,就可以联想出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大概十四五岁的时候去延安参观军事博物馆,妈妈她就指着一个师的专题图片展说:
“你太公就是这个师的,要是当年他们留在了延安,你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我记不得那个师的编号,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说“你就不知道在哪里了”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得意劲儿啊。然后我回怼她
“他们要是留在延安,你也不知道在哪里。”
可惜的是,太婆去世多年,这些故事都是听大人们讲的,很多细节都十分零散。出于非虚构写作的“非虚构”原则,我的第二个故事男主角,定成了爷爷。我爷爷的身上也是有很多传奇色彩的。他建国前出生,因为太爷爷、也就是他父亲早年曾被抓去给国民党做过一段时期秘书的缘故,带上了不大不小的政治污点,被一所学校拒绝,接着就是劳动改造,仿佛带了一些些“父债子还”的意味在里面。而后还做过红卫兵,在文革的时候打打杀杀,又经过种种,多年后竟成为了最当初拒绝他的那所学校的校长了!他爱喝酒,电视柜的最下层满满当当塞着一瓶瓶竹叶青,对着一小碟火腿他都有心情喝几杯,一旦喝醉了,就抓个小辈过来,把他讲了无数遍的故事在多讲几遍。
老一辈的人,身上总是带着时代的烙印。我们之前的那一百年确实是波澜壮阔,连带着人也好像打了一圈光晕在身上。仿佛从那一段时光里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就能写出老长一串好故事来。
“嗯,我决定要写我爷爷。”
和我妈视频的时候,我这么和她讲,然后还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可以写的事情以及采访的难度,突然间自家妈妈就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你可以写我呀,为什么不写我呢?”
内心是拒绝的。其一,如果将老一辈人起伏跌宕的人生比作餐桌上的一道硬菜,就感觉自家母上大人的小故事最多算是小米南瓜粥。其二,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写“我的母亲”这类的作文,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感恩母爱如水的类型,矫情到起鸡皮疙瘩。
我当机立断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并且讲得很委婉:
“这种文章从小学就开始写,都快写烂了,我才不要写。”
我猜着自家妈妈会有一丝丝沮丧,毕竟这种要求,我也不是第一次拒绝她。小时候她总是要给我布置“我的妈妈”这类矫情至及的作文作业,我猜测,写作文是其次,她可能更想知道我心里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巧的是,很多年后,我又在我自己身上找到了她的影子——我给自家弟弟辅导半命题作文“我的_________”,想都不需要多想,就独裁式地确定了题目“我的姐姐”,还帮他列了“我姐姐(即本人)多好之类”的作文提纲。这样说来,我的脸皮厚度倒是青出于蓝了许多。
自家妈妈在生病切除甲状腺之前,职业是教师,爱好——管教人,除了管她教的学生管不够,回到家里还恨不得把我,我弟弟,她的丈夫这“家里三个兵”从头管到脚。在她所在的学校,她的负责很出名,印象里最夸张的一次,她跟着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回家,把那学生沉迷于麻将疏于管教孩子的家长教育了一番。小的时候,几乎没有有同学和亲戚家小孩愿意来我家玩,说出来怕你们不信,因为我家母上大人会给大家准备好厚厚的字帖……就这点,现在回想我都气的哭笑不得,现在吐槽她的时候,她还会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08年奥运会快开办的时候,我已经被相熟的玩伴称作“老曹”。那一段被称作 “老曹”的岁月里,弟弟“小曹”从老家进城里来上幼儿园。这又是另一桩事情,我的和弟弟差了三岁,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人和我弟弟讲,出门要叫妈妈“阿姨”,小弟弟哪里知道为什么不能叫自己妈妈叫“妈妈”,只管动不动两眼泪汪汪,有时候还拿着机关枪的玩具朝着我妈哒哒哒地扫射。后来我这样和小曹同学插科打诨:“一不小心,你可就被计划掉了哦。”小曹最多给我一个白眼。(计划生育,小曹同学算是超生的娃娃。)前几个月我问他,为什么对着妈妈开枪啊?他也记不清了,还煽情巴拉地跟我讲,要好好念书,保护我们一家人之类的话。往往他和我讲这些酸溜溜的话的时候,我妈就会突然杀过来骂他不抓紧时间念书,然后他一挨骂,气哼哼的,刚刚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好吧,我小心眼,我记着了,我可等着看哦。
到现在,小曹同学绝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可是什么好吃的都一式两份地给我留着,却又在爸妈推门突击的时候,把开着游戏的手机瞬间丢到我怀里的小王八蛋啊。问自家妈妈:“我们(姐弟俩)一直这么要好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回到08年奥运会的那一年夏天,蚊子肆虐,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刚刚学会叛逆。我们从思想品德课本里学到了“隐私权”“重男轻女”这一类的词,虽然只懂个皮毛,但是却可以理直气壮地拿着这些皮毛和偷看我们日记本的大人们犟上几嘴,顺便挨几顿打。
好吧,我那个时候觉得我爸妈重男轻女了,可能是因为课本上讲到很多山沟沟重男轻女的例子,触景生情,再想想自从弟弟来了之后,连同爸妈的关心,所有东西都变成了两半,内心好不凄凉。
那年,那天,那个下午,我磕到了桌上的钉子,留下两个血印,心生一计,决定借此来测试一下爸妈还爱不爱我。然后,这个蠢蛋(没错,就是本人)一瘸一拐走回家,还虚构了一条狗来背锅,告诉自家爸妈说:“我被狗咬了blabla……”然后,他们就像拎鸡仔一样拎着我去了爸爸朋友的诊所。内心开始慌了,写到这里,我好想在这里添加一个捂着半边脸哭的表情包啊。那个医生看了看伤口,判断道:“嗯,是被狗咬了,裤子都咬穿了,还挺严重,说不定要打针。”我对打针的恐惧大过天,16年抽血的时候,我爸还捂上了我的眼睛,其实那个时候,内心活动是这样的——“虽然我还是很害怕打针,但作为一个年纪大的老姑娘,我还是会装的不怕一些的……”医生对我说要打针的时候,人设秒崩。他手里的棉签仿佛变成了铡刀,碘伏堪比硫酸。我记得自己一直在强调我没有被狗咬,没有被狗咬!狗和事都是我瞎编的啊!啊!啊!没有人相信我,他们都觉得这是我不想挨那一针才扯的谎。那一刻,我几乎拿着十年所学的所有不好的词语来骂他,什么庸医啊害人精啊王八蛋之类的,我妈在旁边笑,我爸的脸黑的黑乎乎,我记得太清楚,以致于后来都不好意思去哪家药店,怕人家认出我。
上次回家,爸爸开车的时候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车前座探出脑袋,笑嘻嘻:“你知道吗?狂犬病可以潜伏十二年哦。”我哼哼两声,没有理他。也不是没有解释过,是他们一直认为,我是因为觉得那一场闹剧太丢人,所以才说自己没有被咬来掩饰,还经常在很多年后的家庭聚餐上调侃。解释的多了,也就懒得再解释。最终,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真的没有被狗咬……
爸爸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总是这样开玩笑,他会这样和小曹讲:“你看看你姐,胖成这个鬼样子说不定嫁不出去,你得好好念书啊……”还一边捶我一边感叹:“这虎背熊腰都可以拿去擀面……”鉴定完毕,是亲爸没错。在高考之前,爸爸就很想换车,他这样和妈妈约法三章——假如我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就换车。为了他的换车大业能够达成,他还用PS把我P进了中国政法大学的门里面。母上大人还嫌弃那图太丑。
这两个人,是我的父亲母亲。奇特的是,有时候真会有一种和两个更年期小孩生活的感觉。特别是妈妈,她手术之后愈发地依赖人。她睡觉爱斜躺,斜着斜着就占了整张床,还冷不丁踢一脚。每次爸爸一等到妈妈睡着,就逃到客厅躺沙发,等到半夜的时候,再被捉回去。看着他们拌拌嘴的样子,像极了高中的男女同桌。
时间这样一年一年地过,每到过年的时候,总是会上香许一些愿望,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时候,我跟在爸爸后面给灶王爷磕头的时候,听见他讲说,今年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明年也要是这个样子。
当时我就很奇怪:“今年好吗?并没有发生什么喜事啊?”
记得他当时这样讲:“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简简单单就是好生活。”
我现在,也是这样期盼着。
2018年2月25日星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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