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剧、耽改剧、大制作电影、网络大电影、抖音等娱乐手段已将观众群体分割得差不多的当下,戏剧还有票房号召力吗?在我认定已经无人青睐话剧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上海徐家汇的上剧场几乎每上演一出新戏就场场爆满,而安福路的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更是文艺青年的聚散地。剧目虽然不是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莫里哀的《吝啬鬼》、迪伦马特的《物理学家》、萨特的《肮脏的手》、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等等世界戏剧舞台上的经典之作,有人愿意暂时摆脱电声光合成的瞬息万变、坐进剧场里听舞台上的演员慢慢陈述未必惊天动地的故事,也能让我这个曾经的话剧迷深感欣慰。为此,数年前我去东方艺术中心欣赏了连台戏《让我牵起你的手》和契诃夫的《海鸥》——由赖声川编剧的表现契诃夫在生命最后时刻与妻子关系的《让我牵起你的手》,倒是中规中矩的话剧,被大幅度整修过的《海鸥》,就满不是那回事了。对情节删繁就简、对场景随心所欲地搬迁、对人物性格格式化,甚至让所有人物都顶着一个中国人的姓名,这些我以为损伤了契诃夫原著的处理让我疑惑:戏剧必须要用这种方法缩小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了吗?
《海鸥》之后,也陆续看过几次话剧,要么编剧或者导演是我的朋友,要么是我在上海戏剧学院服务了一辈子的同学赠票与我,我自己几乎没有主动进过表演话剧的剧场。
就在实体书店被普遍唱衰的时候,冠以“朵云”的书店竟然一家紧接一家地在上海最好地段开门迎客:思南路的朵云书店思南书局、上海中心的朵云旗舰店、皋兰路的朵云诗歌店、松江广富林遗址的朵云书院、长乐路的朵云戏剧店。除了广富林遗址的那一家,几家朵云我都去过,真是各有各的美好。已成书店常规项目的阅读活动,“朵云”安排起来也是“别有用心”,大活动多半在旗舰店,邀请读者参与的诵读活动多半在思南店,与诗歌相关的活动在诗歌店,而开张不久的戏剧店,接纳的活动一定与戏剧相关,比如,4月10日下午举办的活动是“《尘埃落定》:从文学到话剧,如何用诗意再现历史”。这场活动,不仅让我更进一步了解到阿来为这部长篇小说付出过什么样的心血,也更进一步理解了《尘埃落定》的文学价值,更看到了小说《尘埃落定》的读者对成为话剧的《尘埃落定》的热忱,他们对舞台上二少爷的追捧,让我意识到,很长一段时间来,我可能误解了上海的话剧舞台。恰好,同一个场地,11日下午将有一场主题为“我们与戏剧的距离”的活动,尤其在得知嘉宾之一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孙惠柱教授后,我马上决定参加。
那时,我着了魔似地奔走在上海各大演出话剧的剧场,像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瑞金剧场、长征剧场,以及虽还在风头已经被新剧场抢了去的上海戏剧学院校园里的旧剧场。焦晃、李媛媛、奚美娟,周野芒、吕凉、宋忆宁……这些上海话剧舞台上的弄潮儿,在胡伟民等一代为了艺术能舍弃一切的著名导演点拨下,联袂为上海的话剧舞台描画出了亮丽的风景。那时,孙惠柱还在上海戏剧学院读研究生吧?一本《话剧结构新探》读得我佩服之至,虽说不关注话剧以后也好像忘了孙惠柱,可他就像是一个老熟人,那么多年以后蓦然在一张海报上见到他的名字,就觉得这是一场值得信任的活动。
事实也是如此。
腹有有诗书的人若开口一定脚踏实地,孙惠柱到朵云戏剧店给我们分享“我们与戏剧的距离”这一话题,是带着他的两部戏《朱丽小姐》和《朱丽先生》来的。
稍微了解戏剧史的,大概都知道世界现代戏剧之父、瑞典著名剧作家斯特林堡写过一部剧作《朱丽小姐》,此番孙惠柱带来的《朱丽小姐》,与斯特林堡的《朱丽小姐》有什么关系?
1997年,孙惠柱给一群在戏曲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大腕上课时被问及,有没有可以搬上戏曲舞台的好本子?他想到了斯特林堡的自然主义典范之作《朱丽小姐》。为什么?因为《朱丽小姐》的剧情永不过时:未婚夫忍受不了朱丽小姐怪癖的性格,撕毁了婚约。仲夏夜的微风撩拨得朱丽小姐难以自持,叫男仆让陪她跳舞。让出身低贱,对朱丽小姐垂涎已久,便乘机求爱,说为了得到小姐垂爱,宁愿一死。朱丽小姐大为感动,便顺从地委身于让,并合谋私奔。朱丽偷了父亲的钱做盘费,被厨娘发现,这时门铃大响,她的父亲、体面的伯爵大人回来了。她不想让自己和父亲身败名裂,求让出个主意, 让递给她一把剃刀,让她自杀。朱丽镇定下来,持刀开门走了出去……孙惠柱教授说,背离自己阶级大半夜的朱丽小姐,是漫长岁月里很多追求浪漫爱情的女性的代表,所以故事永不过时。看,他将《朱丽小姐》改编成京剧于2010年首演后,不论在国内还是到国外,一直很受观众欢迎,所以,当2021年户外舞台演出季在上海文化广场开启后,孙惠柱很有底气地将京剧《朱丽小姐》推上了这个舞台。不过,他还带来了一部专为替《朱丽小姐》创作的续集,悲喜韵剧《朱丽先生》。
韵剧介于话剧与戏曲之间,台词通篇押韵并突出韵律感。在类似戏曲一桌二椅的简洁舞台上,演员以融合某些戏曲程式与现代舞的动作,诗化地展现韵剧文本的独特魅力,此为《朱丽先生》表现手段的特别之处。既为《朱丽小姐》的续集,《朱丽先生》是怎么延续《朱丽小姐》情节的?
朱丽小姐之所以能摇身一变成了朱丽先生,孙惠柱假设,朱丽小姐自杀未果,成了教书先生。到了《朱丽先生》里,角色全都变成了中国人:朱丽和佣人项强半夜情后寻死被救。老爷为项强和女佣思娣主婚,不久去世,项强打理起老爷财产。六年后朱丽已是项强和思娣的儿子春哥的教书先生。思娣怕儿子嫌弃亲娘,要先生给母子一道授课。朱丽拒绝,思娣怒而不许她再教春哥。项强去找朱丽赔罪,见她在写长诗,便读了起来。项强读到诗中像在嘲讽自己,就点火烧诗。朱丽冲来扑火,两人一起倒地...... 《朱丽先生》通过多元的喜剧与悲剧元素以及风格化的表演,探索了一个问题多种答案的可能性,亦即爱情到底能不能跨越社会地位的差异?门不当户不对的一对男女到底能不能永远在一起?两代人之间的代际冲突有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等等。
再见孙惠柱在台上侃侃而谈,他已不是1980年代风华正茂的模样,但他的戏剧理念似乎还是《话剧结构新探》所倡导的那样,用引导而非屈就观众来缩短戏剧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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