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情莞
七十年代的中国,古怪孤僻,浑身散发一股狂妄的气味。
壹
我第一眼见到多鹤,就迷恋上了她。她异于常人的洁净,她深切的鞠躬,她裂开到后脑勺的大笑。
但最让我着迷的,是她弯下腰,从后颈溢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竹内多鹤的香味。
贰
最近小彭经常去张俭家里,一坐下,目光便凝结在一处。那佝着腰的女子,正擦拭那块本已经发蓝发亮的石灰地。
这间屋子都明白他不加掩藏的爱意。偏偏,多鹤不知道。
或许命运总会捉弄人心,把真相一再埋藏,留在那年寒风凛冽的冬天。
那个冬真是冷啊,把小彭的心冻得僵硬,血凝固在瓣膜里,连眼泪也流不出。
他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他要远走他乡,把自己的伤口舔舐干净。那时他便回来,向着那栋土蓝色家属房,他这样许下诺。
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
唯一知道他去向的只有这栋大楼,它被挤满喧嚷的人群,被分割成一模一样的几十个方块,墙上的油漆已经干裂,蓝色变成灰蓝色再变成土蓝色。
但就是这栋老旧的楼宇,郑重地对他告别,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目送他远去。
小彭再回到南方,已经是几年后的秋天。
时间这个东西真坏,以为它慢腾腾转着,几年却飞快得像几天一样。 却把爱恋停在原处,纵使几个秋也无法祭奠。
就像现在,他看到多鹤在那个蓝色桌子上一心一意的刻着钢板,心便咻呼解冻,又热烈澎湃的跳动起来。
他清楚的知道,这颗心只能为多鹤跳动了。
仔细想想,为何祭奠不了那决心尘封的爱恋呢?那个人还在,为她跳动的心还在,那份爱没有断绝啊。
他现在是干部,高级官员,一句话就可以让多鹤不得不顺从他。
但他不会这样做。他要的,是竹内多鹤的心。
他第一次约多鹤出去,就发生了意外。
敌对党煽动农民拆工厂,扛着锄头打进大门了。卫兵护送他和多鹤到屋顶,他抓住多鹤的手,却没有时间感受这双柔胰的美好。 墙外是石雨,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他将多鹤安顿在墙角,跑到卫兵后指挥。
秋雨猝不及防地和地面相遇,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浸湿。他看着墙角的多鹤,却是面色潮红,羞愧忍耐的样子。
急忙走上前,怎么了?笨拙的中国话,我想上厕所。
于是为她脱掉外套,在她身前盖起一道遮布。多鹤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一眼万年。
叁
我也经常去张俭家里,只为多看她几眼。
后来我终于约她出去,两个人漫步,那条路很安静,远处是铁轨,没有火车经过的铁轨。
我跟在她身后,鼻间全是竹内多鹤的味道。
像洗过的麦草,像在地窖里陈封几十年的青稞酒,但又什么都不像,只是她的味道,这世间仅此一个。
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她却惊惶的逃开。
我说,竹内多鹤,知不知道小彭爱你!她把我甩在身后,把我的爱恋甩在身后,把我的心也甩在身后。
她那么急匆匆,是去奔赴谁呢? 我不敢想,怕越想越清楚,怕清楚到,张俭和她交欢的情景就在脑中重现。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她爱的是张俭,她爱的是小环姐的丈夫。
但我爱她。
这个冬的雪下得真大,像我心里的那场雪一样,把荒原田野都冰冻起来,一点生机都不给。
我去北方后,一股劲埋头苦干,终于成了领导干部。
我想这样的身份或许可以得到那个女子,我想我的伤口已经愈合,我想,我可以回去南方。
迫不及待的要回去。
重逢后才知道,原来时间愈合的伤口,在遇到那把刀刃时依旧会疼,快乐得疼,疯狂得疼。
多鹤,多鹤,依旧是多鹤。勤勤恳恳地刻着钢板,睫毛挡住眼中的波澜,头发小心地绾成日本发式,认真,执着。干净。
多鹤是爱过我的。
我用衣服替她挡住身体时,她望住我的眼神里,我知道的,热烈的爱。
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心里住着个白马勇士披荆斩棘地来为她盖一座城堡,只成为她的王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日本人特有的浪漫,忠诚的浪漫。
多鹤的代浪村忠诚诚地死去,血液凝成一颗血球, 在烈阳下闪闪发光。也是浪漫,日本人特有的浪 漫,血液凝成的浪漫。
我在为她盖起那件衣服的时候,就是她的王子,这件衣服盖起的,是她的整个城堡。
她爱我。哪怕一瞬。
肆
小彭把黑子送给多鹤的孩子。
多鹤回去日本,把三个孩子都接去日本。
小环被留在这间躯壳里,没有灵魂的躯壳。但有黑子陪着,黑子又老又瞎,却从来不离开小环半步。
小环老了,黑子老了。大家都老了。
多鹤常常写信给小环,多鹤念着小环。
小环拉着黑子遛弯,碰到小彭。
最近咋样?都挺好。
两人擦身又彼此走各自的路。
黑子还认识小彭。他望着小彭说了句悄悄话。
多鹤常常提起张俭,却从来没提起你,没提起她认识的小彭。
但小彭不知道黑子说的悄悄话,他走进良夜里,钻进被褥,沉沉睡去。
梦里一个女子,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一眼万年。
改编自《小姨多鹤》,望喜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