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5 鶽鴞 象语KnowTheElephant
上图为重逢仪式中的Sambo和Ruby
一头大象和另一头大象成为朋友，或者说和平共处是一件很难的事，冲突、伤害、伤残甚至死亡事件屡见不鲜。即便是两头相处了几十年的大象也会有矛盾冲突。造成矛盾的一个根本原因是圈养象没有机会从家族中学到足够的社交技能就不捕捉了。大象配对（pairing）指的是将两或多头未接触过或处在隔离状态下的大象放置在一起的过程。配上对的表现为彼此相安无事、能和平共处。两头大象配对的成功与否有很多原因，如性格、生理状态、等级、事件和经历等。因此，在进行大象配对前有很多评估工作需要做。笔者在另一篇文章中会介绍性格配对的工作。
本系列文章会介绍几组在EVP退役的大象组合和它们之间的故事。这些大象组合的故事告诉人们一件事，大象是有社交需求的，它们是需要陪伴的，是需要朋友的。
在介绍Sambo和Ruby前，先请看一段视频。
视频内容为Sambo和Ruby每天见面时进行的重逢仪式，每周Sambo可能会有一次发出社交吼，是一种高度兴奋的社交状态。
该视频内容表现的是一种仪式行为，笔者称之为重逢仪式Reunion behavior。有关这个仪式的行为分析后文再介绍。先说主人公，这段视频中的大象是两头重回野外的前工作象Sambo和Ruby。一头是游街象Sambo，55岁，处在为期10年的养老合同阶段。另一头是退役的驮运象Ruby，58岁。两头象从半年多前开始接触，一拍即合，成为EVP最出名的搭档。在很多游客眼中，Sambo和Ruby之间的关系是超越友情的。虽然在旁观者看来，Sambo和Ruby的感情很像是爱情的关系，但在大象之间并不存在人类认知范围内的爱情，相互喜欢、渴望在一起只是联结关系中一种较亲密的形式。这种联结关系可以被称为朋友关系，常见于一些同性别的大象间或是个别圈养的异性个体间。
上两图为笔者制作的EVP大象关系图，红色字体表明该大象已经去世，绿线代表能和平相处，蓝线代表无法相处。除Ruby外，Sambo只和一头已去世的母性和包容性极强的Milot相互接纳。Ruby与Pearl和Easy Rider存在矛盾，只得和Sambo搭配。
Sambo是柬埔寨最著名的大象，是首都金边寺庙永恒的标志，深受游客欢迎。她在金边呆了30余年，在那个极度拥堵、喧闹的都市，每天跟车辆一起上下班。可能金边城区所有的Tuktuk、摩托车、公交司机都知道Sambo，因为她使那个本已拥堵不堪的都市变得更加混乱了。在金边的岁月里，Sambo没有接触过任何其他大象，只有游客和车辆。正是由于常年行走在水泥路上，Sambo的腿脚都很有问题。在2012年，Sambo被一个大象组织Ears从旅游项目中解放。而到2014年，饲养Sambo的经费没有继续下去。Sambo的主人便决定将她在EVP退役。Sambo主人在将她租给EVP的时候认为她可能活不过2年，却要求签订10年的合约，即便Sambo在期间去世也要付清款项。Sambo并不是一头受大象欢迎的大象，她没有直接和营地的其他大象接触过，但其他大象在闻到、听到她的时候都有抱怨性的行为表现。在EVP人员3年的精心照料下，Sambo活得很健康，牙齿也很健康。而最重要的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有了大象朋友！
下为一系列Sambo在营地治疗区的图片
Sambo每天要吃几种药片，包括不饱和脂肪酸、Vitamin B族等营养促进剂，上两图展示的是象夫放置药片和喂食。Sambo有时会吐出食物，这是因为大象反感药品，如果嗅闻到食物中的异味便会放弃食用。
Sambo最爱的食物之一是苹果
Sambo是极少数吃腻了香蕉的大象，有时她会扔掉篮子中的香蕉，有时会自己扒开香蕉皮。
碘银浴池
上两图为Ruby。在Sambo脚浴过后，Ruby能得到Sambo剩余的食物，如香蕉。Sambo和Ruby是不应该在治疗区见面的，否则二者的清洁和治疗都会无法进行。下图为象夫用传统的草药袋治疗Ruby的脓肿。
Ruby是一头“短小精悍”的大象，只有2.4吨重，在驮运象中算最矮小的，但却有着极长的驮木拖木工作史。EVP和Ruby主人们的协商几经波折，在象主没有农田、森林，无法照顾Ruby的情况下，双方仍持续协商了几个月。直到Ruby的主人们再无法承受Ruby屡次践踏橡胶田幼苗的行为，以及她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Ruby在刚来EVP的时候，身体各方面都表现出劳役过度的迹象。在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有人举起棒状物，如树枝，Ruby就会曲膝于地，作作揖状。在融入“天堂女孩HeavenGirls” 后不久，Ruby便恢复了她部分的自然行为，恢复了自信。在25岁的Pearl加入天堂女孩前，Ruby、NingWan和MaeNang搭配得很好。NingWan作为母性极强的领袖，将群内关系打理得很顺畅。Pearl在2013年加入天堂女孩组合，很快与NingWan建立了如同母女般的紧密联结。女孩儿们相安无事了几年，然后在2017年雨季中期的一天，发情的Pearl将Ruby耳朵的一角撕裂了。自那之后，Ruby便被安排与Sambo搭配了。
相依相守一词是笔者对Sambo和Ruby需求的理解，因为她们对彼此的需求有时超越了对食物的需求。这个异常感性的词在笔者观察它们的时候总是浮现，挥之不去。Sambo在Ruby到来前的0.5-1小时内会表现出各种焦虑等待的行为，如替代性的取食和修饰行为（如仅抓取食物、泥土，却不食用、淋撒，表现出内心的焦虑），还不时展开耳朵、伸起鼻子转向远方Ruby可能经过的方向。若不是象夫的口令和阻拦，Sambo早已跑去迎接Ruby了。Ruby同样如此，一得到机会就会跑去找Sambo，即便被分配两名象夫也无法阻止。在Sambo和Ruby重逢的下午，即便Sambo并不知道去哪里取食野生食物，大部分时间只是瞎逛，Ruby还是会无条件地跟随她。Ruby有时会被食物吸引短暂停在原地取食，但只要Sambo一声号叫、一下鼻甩地、或是鼻子吹口气，Ruby马上就会“跑”到跟前。Sambo和Ruby是营地最亲近的组合，70.8%的时间保持在5米的距离内，而当Sambo不在进食状态的情况下，100%的时间保持在5米范围内。
Ruby愿意跟着Sambo去任何地方
残酷的是，Sambo和Ruby是无法24小时相依相守的。Sambo每天要在营地周边做两次足底药浴，而且她的腿脚、肌肉状况无法支持她进行远距离的移动。而Ruby每天需要丰富的野生食物和一定距离的运动。所以Sambo是无法与Ruby整天在一起活动的，它们的夜栖地相隔几公里的距离。两头大象上午都在各自固定的区域取食，下午才会见面，时间不超过2小时。Sambo上下午各进行一次20分钟的足浴，下午1点半开始清洗、治疗，边吃边泡脚。Ruby上午会在竹林和森林里取食野生植物，下午2点半到3点来到营地治疗区进行清洗和治疗（驮木时期造成的脓肿），3点前后在治疗区边上的灌丛区见到Sambo，4点半二者分开。
上图为栓脚链的螺栓
Sambo和Ruby是无时不想和对方见面的，见面后双方的进食率均会下降一半，然后Ruby就跟着Sambo瞎逛。Sambo是一头会拧开脚链螺栓的大象，有一天早上象夫发现Sambo没有拴在夜栖地，螺栓被拧开了。随即四处寻找Sambo，最终是在Ruby夜栖的地方发现了她。Ruby也在半夜弄开过脚链，后来也是在Sambo的地方找到她的。Ruby是少有的需要两名象夫的雌象，因为她走得太快了，一不注意就会跑到Sambo那里去。记得有一次笔者在做取食观察，没做10分钟，Ruby就跑没影了，追都追不上。后来象夫用甘蔗把Ruby拦了下来，结果Ruby没吃两口又跑了，拉耳朵都拉不住。结果当然是跑到了Sambo那里。这种事每周都得发生两次。Sambo在泡脚后会先行前往草地区域等待，等待的时间短则半小时，长则一小时。在此期间，她会四处逛逛，树下歇歇，总是面向营地一侧，不时张开耳朵听、伸起鼻子闻。当Ruby靠近时，她总会尝试回到治疗区，然后被象夫叫回或是拉回。有几次她实在等不及了，不顾阻拦跑回治疗区，打断Ruby的治疗。然后两头象完成仪式，一起回到草场。
上面几图为Ruby在三名象夫和笔者在场的情况下逃走的事件，中间被象夫用甘蔗短暂拦了一下来，但没吃两根又跑了，一地的甘蔗都留不住她。上图的象夫拉着Ruby的耳朵，可是在这个距离Sambo不足一公里的地方，Ruby要见Sambo的需求已经无法被阻止了。下图为二者在治疗区相见。
在Sambo和Ruby进行仪式时，象夫总会把一些食物扔到Ruby面前打断仪式的进行。有时Ruby会边吃边和Sambo完成仪式，Sambo则会甩头表示不满。这对Sambo来说是不公平的，她焦虑等待了那么久，却被食物影响到二者的仪式，这是很残忍的。在笔者多次的劝说下，象夫终于改把食物放到较远的地方。在笔者离开的前一段时间，Ruby时常会跑到Sambo夜栖的地方吃Sambo剩余的食物（由于Sambo太挑食，每天都会剩大量的食物，如甘蔗、芭蕉茎叶等）。Sambo常会表示不满，多次靠近呼唤Ruby。但Ruby面对如此多美味的食物，常忽视Sambo的呼唤。看着Sambo一次次招呼Ruby又离开，让旁观者感到心碎。希望Sambo早日接纳“普通”食物，可以和Ruby一起进食。
下图Ruby在Sambo的夜栖地食用Sambo的剩食。其间Sambo一次一次靠近呼唤又一次一次远离，看得让人心碎。象夫希望食物不被浪费的考虑固然好，但在Sambo和Ruby等待了一天、且只有两小时重逢时间的情况下，未免让人感觉有些残忍。
作为旁观者，看到如此渴望见面的两头象，人们都不忍心让Sambo和Ruby分开。况且Ruby还承担着引导Sambo学习食用野生植物的任务。但现实是，在Sambo和Ruby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二者的体重都明显下降了。笔者的取食观察数据也得到了相似的结论，Ruby上午的野生植物进食率为95%，到下午降到47%。Sambo上午的进食率为56%，下午为25%。如何让Sambo学会更丰富地取食野生植物是EVP的一大问题，就像让一个只爱吃零食的孩子去正常吃饭一样。香蕉是大象最爱的食物之一，也是喂食大象最主要的热带水果。象营的大象会吃掉一把香蕉的每一个部分，青绿色的香蕉也不在乎，甚至是缺乏水分的花序轴。然而，Sambo已经失去了对香蕉的热爱，有时不吃，有时要剥皮吃。Sambo每天都会剩下很多的水果和食物，然后下午Ruby都会很高兴地吃掉。对Sambo来说，单方面减少水果等食物补充的饥饿处理并没能见效，随着她日益降低的体重，人们只能继续增加食物补充。Sambo不知道的是如果她学会和Ruby一起大量进食野生植物，成为进食机器，她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下面视频的内容发生在一个下雨天，Ruby迟到了近1小时。当时笔者抱着几个雨衣要给游客送去，刚穿过森林只见一头庞然大物朝我奔来。是Sambo！她应该是等不及见Ruby了。我马上转身跑回治疗区，拿起相机录下这个视频。Sambo和Ruby在治疗区进行了部分仪式，之后回到草场继续完成了仪式。Sambo的到来打断了Ruby的清洗和治疗。
Sambo和Ruby是游客最爱的一对搭档，她们拥有很高的人气，可能Ruby是最受游客喜爱的EVP大象。Sambo是一头在长相俊美的大象，总带着笑脸，她给人的初始印象多是易受干扰，且很挑食。Ruby除了让人感受到她对Sambo的爱之外，她给人最初的印象大多是干练，走路、进食速度很快，不犹豫。笔者对Sambo和Ruby的性格分析中，五大性格结果显示Sambo在尽责性Conscientiousness、经验开放性Opennessto experience方面分数很低，情绪不稳定性Neuroticism较高。Ruby在经验开放性Opennessto experience、外向性Extraversion、尽责性Conscientiousness、亲和性Agreeableness方面得分都很高，情绪不稳定性Neuroticism也很低。
上图为对某次重逢仪式行为谱的分析，图中二者的体位为头对头、尾对尾的平行式，Sambo表现出展耳、提尾、走动和号叫的行为；而Ruby表现的是快速扇耳和提尾的行为。下图为各个行为的时间分配。
在Sambo和Ruby的重逢仪式中，Sambo是更主导的一方，是行为的启动者。在仪式中，两头象的肢体接触是较少的，多以非触碰的嗅闻为主，这可能与Sambo缺乏对大象交流方式的认识有关。仪式开始于二者看到并冲向对方，结束于二者开始嗅闻周围的环境、然后一方跟随另一方移动。即从看到对方开始到注意力转向环境结束。整个过程通常要持续6-8分钟，被象夫打断的情况下只持续2-4分钟。行为谱分析中发现，Ruby是更加兴奋的一方，她会表现出更多兴奋性的行为，如排便defecate、排尿urinate、踢土kick dust等。Ruby也是倾听的一方，展耳ear spread的时间比例远高于Sambo。在仪式过程中，二者会变换多种体位，有时Ruby会垂直于Sambo身旁呈现出母幼姿态（幼象索乳时会垂直于母象，属于依赖性的体位），有时呈现头对头、尾对尾的平行体位，有时会头对尾、尾对头的反平行姿态，或是头对头的反平行。Sambo的吼叫是比较罕见的行为，一周能见到1-2次，是高度兴奋的表现。至于触发她吼叫的原因，还不明晰。
再上一段Sambo吼叫的视频
来到EVP的大象要被去除一切不必要的象征人类劳役、控制的附加物。Sambo到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起控制作用的脖绳也被除去了，但由于Sambo只是合同象，她的主人在拜访Sambo后要求保持佩戴脖绳。
在笔者观察的三个月时间里，Sambo和Ruby的仪式内容和重聚后的行为模式是在发生变化的。仪式整体的强度没有下降，但二者的亲近性略有变化。可能有一天她们不会再你侬我侬，而是像对老夫老妻一样不外露太多的交流、仪式，单纯地相依相伴。
读到这里，大家有没有爱上Sambo和Ruby呢？有没有更加理解大象之间的朋友关系？
笔者与Ruby两个可爱的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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