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灯光下

        一年前，我新搬进了现在的房子。当然，这房子是租的，那时的我包括现在的我，都远没有能力去承担一间五十平米房子的首付。

        房子有一个小的杂物间，当时看房的时候我对此是极不满意的，并且也向房主提出了，本来可用面积就小，还多出一个杂物间占地方。房主对此也是承认的，并且人家很大方地给出了解决办法。

        不想租就滚蛋。

        我觉得他的办法不符合我的实际状况，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钥匙，还有他的杂物间。

        有远在异地的朋友问我，一个人住在那样一间房子里，周围又没有认识的人，不会觉得孤独吗？

        我记得我当时给她的答案是不会，但实际上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标榜孤独的家伙。

        小时候觉得自己孤独，是因为看了一些中二或者伪文艺的小说，觉得牛逼的人都是孤独的，或者孤独的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牛逼的气息，两者没差。我想要成为一个牛逼的人，所以就先得让自己学会孤独或是假装孤独。

        后来说孤独，其实是为了更好的与人交流。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一个技巧，当你想要让对方觉得你懂他的话，你就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孤独的人。

        不敢说这个方法百试百灵，但我真的见过有人听完这句话后，两眼放光，当然他不是看上我这蒲柳之姿，而是对我的话产生了共鸣。

        半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下班回家，刚打开客厅的灯，就听见杂物间里有动静。声音好像是老鼠撞到了纸箱子，但我知道那个杂物间是连老鼠都不会光顾的。

        于是我开启了“家里遭贼”的一级戒备，抄起被我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架，蹑手蹑脚的靠近杂物间的门。在开门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对方体型比我小且没有武器，我就大声呵斥将其吓跑，如果对方体格壮硕或是手持水果刀这样的凶器，我就老老实实献上财物求大爷尽早移驾。

        也不知是想吓自己还是吓里面的人，我猛地一下推开门，就结果来看，里外两个人都被吓得不轻。

        之所以说是人，是因为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而且很可能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你是谁？”她怯生生地问我。

        “喂，这是我家，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我当时的语气大概不怎么好。

        “你这间房间有人住吗？”她又问。

        我彻底糊涂了，这种境况下，到底是应该我提问还是她提问啊。

        “没有”。我老实地回答，同时去摸开关。

        “别开灯！“她慌乱地说。也不知她是怎么在黑暗中看到我的行动的。

        “为什么，你怕光吗？”

        “嗯……你要这么理解的话也行。我想说，如果你这间房没有人住的话，不如就借给我住吧，先说好，我没有钱付给你，但是我可以陪你说话，前提是我心情好的时候。现在，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我当时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的门已经被关上了，而且还听见了反锁的声音。

        就这样，我的家里多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我路过杂物间，听见里面传来她的声音。

        “晚餐的话我想吃红烧鱼，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一条鱼吧，鲫鱼鳜鱼都行。”

        我当时也是随口答应，走出家门很久才反应过来，凭什么啊！

        但是我晚上回来的时候，依然带回了一条鳜鱼，因为鲫鱼比鳜鱼贵，而且还很贱地难得开火，做了一道还算凑活的红烧鱼。

        我依照她的指示，敲了敲杂物间的门，然后把红烧鱼放到门口，转身回到客厅。当我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杂物间的门被敲响了，我走过去一看，杂物间门口放着一个只剩鱼骨头和汤汁的餐盘。

        当天晚上，我写稿子写到很晚，去厨房续咖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敲了敲杂物间的门，我只是想知道她没有睡，谁知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现在想聊天吗？”

       “好啊。”其实我知道，是她想聊天了。

        我在杂物间的门前坐下，因为是夏天，也不觉得凉。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我跟她聊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她则跟我讲了一些她去过的地方，那些地方很多都是我只在电视和明信片上见过的。

        “你为什么会到我家来？”我事后回想，这个问题很像是在套她的话，但我知道，当时我没有。

        “因为你是一个孤独的人啊，我喜欢住在有孤独气息的房子里。”

        我咧起嘴，无声地笑了笑，在当时的我看来，她只是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和她互道晚安，然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她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不是，毕竟在很多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躺在床上总会有一些不正当的念头。但我们俩之间的相处，确实像水一样平淡，甚至连偶尔泛起涟漪的时候都没有。

        有一天晚上我很晚才回来，那天是和朋友介绍的一个女孩约会，所以就没有给她做晚饭。我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路过杂物间的时候，敲了敲门，这俨然已经成了我们之间想要交流的信号。

        我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她没有理我，看来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

        渐渐的，我开始习惯了她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像我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要喝一杯温开水一样。

        三个月后，我和在一起不到两个月的女朋友和平分手了。

        那天我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回到家里还继续喝，冰箱里的啤酒几乎被一扫而光。我半醉半醒地摊倒在杂物间的门前，喋喋不休地开始抱怨，一开始是抱怨前女友父母的势利，到后来就是抱怨最近生活里所有的不如意。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敲了敲门，示意她有在听。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那晚以后，我的生活态度发生了转变，我开始减少待在电脑面前的时间，而不断增加与人交往的次数，我和别人聊工作，聊旅游，聊电影，还和一个长得很像某女星的小美女聊了恋爱，但我从来没有和人聊起过杂物间里的她。

        这一天我很早回来，做了很多她爱吃的菜，其中就有她最喜欢的红烧鱼，不过这次我买的是鲫鱼。

        我把做好的菜端到桌上，拍了一张发给女朋友，然后再端到杂物间的门前，敲了敲门。

        那一晚上，我都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路过杂物间，红烧鱼依然摆在那里，只是味道不怎么好闻。

        我沉默了很久，半年来第一次，握上了杂物间的门把手，啪嗒一声，门开了。

        杂物间里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有人住过半年。

        从那天之后，她就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我的生活也依然在继续，刚开始的时候还时常想起她，后来就越来越少了，到现在，只是偶尔失眠的时候，会鬼使神差地来到杂物间前，在抬起手的那一刹那，我会忽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敲了敲门。

        回应我的，只有长夜的寂静。

       我沉默的推开门，按下灯的开关，温暖的灯光下，我忽然看清了这间房子里的东西，只是它现在，已经很少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