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的事

一个同事跟我说，云贵川的老头儿说话大声，又爱骂人。我马上反驳说：你这是刻板印象。他是湖南人，怎么会知道人家骂人的本事呢？骂人这件事，一定是方言发挥得好。不过事后又觉得他总结的有一定道理：可能是山区里，平时说话就是喊话，难免声音大了。我爸在家里说话就跟打雷一样响亮。至于骂人这件事，我实在不懂是什么缘由，就我认识的农村人，是很会骂人的。

何以说会骂人呢？一个农村妇女，可以骂人骂一上午不停歇，中途也不用停下喝水休息，这个应该算是厉害了。更有甚者，回家吃了午饭，下午继续骂，直接骂满一天才收工回家。在我小小脑袋的记忆里，不知道对与不对，也不懂值与不值，只觉得很厉害。

为了什么事情呢？多半是地里的粮食被牛吃了，看着地里的牛蹄脚印，心里又恼火又心疼。或者自己山坡上一棵树被别人锯走了。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受了一些损失，心里憋屈，但又没有大到可以立案调查的程度。于是马上在案发现场开骂了。

虽是农村妇人骂人，也不是一上来就骂的。也有起承转合的步骤，第一件事，一定要嗓门洪亮，在山上高声叫骂，全村人都能听见，如果声音太小，就完全失去效果了。刚开始，情绪平静，讲事实摆道理：谁家的牛把地里的粮食吃了？蹄印摆着呢，黄牛还是水牛，是昨天还是前天，早已推断清楚。我想全村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呢，但不会有人跳出来承认：是我家的。

接着就讲道理了，本来应该如何如何做，结果却是完全相反，自己种地如何如何辛苦，越说越激动。后面就开始骂了，谁干的这事，不得好报，之后就要问候他的母亲以及家里的亲戚了。总之意思就是报应不爽。

抒发情绪这一点上非常到位，想想这都可是没有台本的，张嘴就来。当然有可能前面骂过的话又再次重复的情况，总的来说，非常精彩。诅咒别人家人的话可能恶毒难听，小时候的我也不是很懂，觉得这简直是一场个人演出。

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找了一个由头，也开始在自己家门口骂人。可惜自己不会组织语言，声音又不够洪亮，只有我妈刚好回家听到，问我叽哩哇啦是在干什么。我当时情绪亢奋又很开心，听我妈一问，马上不好意思地停止了。这种情绪表演，到最后也没有学会。

说是“情绪表演”，我觉得事情远没有她们表现的情绪那么严重，但是死了的小鸡如果没死，长成大鸡，鸡生蛋，蛋生鸡，最后变成了失去一整个养鸡场的痛苦，也是有可能的。也许这只是合理的“情绪宣泄”，而不是表演呢。而且这样一骂，对全村人都有震慑作用，我妈都会叮嘱我几句：放牛小心了，吃了别人粮食，讨一顿好骂。

离了农村，再也没有见到有人花一上午时间骂人，可能是我也没有时间听那么久。孩子出生后，家里琐事多，我渐渐发现，原来我爸妈也是很会骂人的，而且骂两三个钟头也可以不停歇的。把他们心里的委屈，一件件骂出来，我也不好摔门不听。我受他们两个炮火夹击，才感觉到这骂人的威力。果然是野蛮行为，不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