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年村里电网升级改造,要把所有的旧电线全部换掉。当电工扯下那些破烂陈旧的电线时,旁边一群早已虎视眈眈的妇女一哄而上,开始了争抢大战,像饥饿的狼群在撕咬猎物,她们抢着吵着,有的甚至大打出手。我那时正上初中,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觉得可笑又丢脸,硬把我妈从战场上拽出来,气得我妈捶胸顿足,像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致富的机会。
《人世间》里有段话:“贫穷在许许多多中国人身上造成的痕迹,非惜物二字所能概括。它像基因代代遗传,即使某物只不过是针头线脑或小半张彩纸,他们往往也会保存很多年”。我对这段话深有感触。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个布头,一块残砖,一片瓦砾,一个空瓶子都可以被利用;老太太们把梳掉的头发一小团一小团地塞到墙缝里,积攒起来可以换针,破衣烂衫撕成布条还能扎袋口,自行车的内胎可以补胶鞋,牲畜的粪便可以沤肥,空酒瓶绑根绳子可做水壶,碎布头可以拼接成一个花书包,旧报纸可以包书皮,墨水瓶可以做煤油灯,连一根树枝都可以烧火……
总之所有东西都有用,人们爱物惜物到极致,实在利用不了的才可以卖给收破烂的。注意:“收破烂”而不叫“收废品”。他们收的东西都是名副其实的破烂,但凡有一点点用途,那是万万舍不得当破烂的。现在有些老人爱收藏塑料袋包装盒一类的东西,都和贫穷的经历有关。
我妈也有这个习惯。她总说:闲时置,忙时用,过日子啥都离不了。旧衣物上的带子、皮筋、扣子、拉锁都被她拆下来归类存放;塑料袋、包装盒都可以收藏起来再利用,哪怕是娃们扔掉一张废纸,她也要抹平收集起来。
在她眼里,这些东西都是资源,包含着许多人的劳动,是经过一道一道复杂的工序制造出来的,随便扔掉太可惜了!当她捡起一张纸的时候,就像是从自己的庄稼地里捡起一粒粮食。
母亲爱收集废品,其实我从小就是受益者。因为实在太穷,物质上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资本,但有一样东西,曾经让我扬眉吐气一阵子。这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的东西,是做沙包、做香布袋的原材料:碎布头。
这要归功于我心灵手巧的母亲,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裁剪,全村四五十户人家,老老少少二三百口人的衣服,都是我母亲一个人裁剪出来的。有的当家女人不会做衣服,母亲还要在百忙之中用缝纫机帮她们把衣服做出来。
这是义务劳动,不收取任何费用。以前人穷,却是那么朴实,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心。就这台缝纫机也是奢侈品,那是用我家一年的收入换来的。就这样,母亲帮人裁剪衣服,不断收集剩下的一些不规则的小布头,集中放在一个纸箱里。
我们小时候爱踢沙包,所以沙包是必不可少的玩具,女孩子几乎人手一个。这种沙包是用六片正方形布块缝成,里面装上玉米粒,踢起来哗啦哗啦直响。别看这六块小小的布头,不是人人都有。很多小伙伴是从旧衣服上剪下来的,颜色又暗又旧,再加上手艺欠佳,做出来的不是那么美观,就是一个“脏脏包”,不太惹人喜爱。因为我家布头多,而且都是新的,每次做沙包我都把纸箱翻个底朝天,找自己最喜欢的花布头,所以我的沙包总是那么清新脱俗。
端午节的到来让小布头又给我一个露脸的高光时刻。我总要亲自动手做香布袋。剪出两块正方形,可以做一个“鸡心”,剪三块就可以做一个豪华款的“料布袋”,里面塞满艾叶,下面缀上三根长长的流苏,用五色线往脖子上一挂,顿觉气派无比,身价和气质都有所升。在整个童年时光里,小小的布头带给我许多骄傲和乐趣。
男孩们似乎更能发挥废物的利用价值,一小块木料和一颗钢珠就能做成一个陀螺,配合陀螺的鞭子是用旧三角带上抽下来的线做成;把自行车淘汰下来的链子拆开,一环一环取下来,再找几根粗铁丝和皮筋可以做成一把精致的“洋火枪”;旧课本旧作业本也不能浪费,可以折叠成一种四四方方的玩具,两个人对着摔,把对方的摔翻过来为赢。具体操作的时候总要甩几圈胳膊运运气,然后“啪”地一声照准目标猛摔下去,我们叫这种游戏为“摔pia”。
现在条件好了,因为自己受过贫困之苦,我们总是尽力让自己的孩子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吃穿用度都给予极大满足。孩子们再也不用自己动手做玩具了,玩具店里的玩具五花八门,新颖别致。
有的孩子简直就是一个小富豪,玩具多得可以开个玩具店,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一项关于学龄前儿童的研究证明:给孩子过多的玩具,会破坏孩子的认知,阻碍思维发散。我的理解就是可能会降低孩子的专注力,不利于锻炼孩子的思考能力,并且快乐度降低。这些玩具新奇又有趣,很容易吸引孩子,早期可能发现不了什么问题,等孩子到了小学,面对繁重的学习任务,有些聪明伶俐的孩子也会掉队,因为相对于好玩的玩具来说,学习是枯燥乏味的,而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我们的孩子终于不苦了,过上了我们小时候向往的生活,但总觉得缺乏点什么东西,这样想来,是不是缺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成就感和乐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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