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九·八二】
余幼时游西湖,见酒楼号五柳居者,壁上题诗甚多,不久即圬去。惟西穆先生一首,墨沈淋漓,字写《争坐位帖》,历七八年如新。酒楼主人及来游者皆护存之,敬其为名士故也。题是《冬日同樊榭放舟湖上,念栾城、赤凫都已下世,弥觉清游之足重也,分韵同作》,云:“一角西山雪未消,镜光清照赤阑桥。小分寒影看梅色,半入春痕是柳条。闲里安排尘外迹,酒边珍重故人招。孤烟落日空台榭,岁晚重来话寂寥。”后四十年,余再至湖上,则壁诗无存。西穆、樊榭,久归道山,而酒楼主人,亦不知名士为何物矣!惟陈庄壁上有蒋用庵侍御《酬王梦楼招游》一首云:“六朝风物正妍和,珍重乌篷载酒过。一串歌珠人似玉,四围峦翠水微波。狂夫兴不随年减,旧雨情于失路多。争奈严城宵漏急,未知今夜月如何。”
圬,音wū。名词,泥瓦工人用的抹(mǒ)子。也可用作动词,指抹墙。韩愈《圬者王承福传》:“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
周京,(1677年—1749年),字西穆,一字少穆,号穆门,晚号东双桥居士。钱塘人。雍正中廪贡生。考授州同知。乾隆时,曾荐举博学鸿词,不遇。工书,尤精于诗。撰《无悔斋集》十五卷。是集为同里厉鹗所定。
墨沈,墨汁的意思。沈,音shěn,汁液。《左传·哀公三年》:“无备而官办者,犹拾沈也。”
厉鹗,(1692年-1752年),字太鸿,又字雄飞,号樊榭、南湖花隐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清代著名诗人、学者,浙西词派中坚人物。
沈嘉辙,(?—1733年),字栾城,一字个亭,浙江钱搪人,沈名荪之子。生卒年均不详,约清世宗雍正中前后在世。诸生,能以诗世其家。尝与同里厉鹗、吴焯、陈芝光、符曾、赵昱、赵信等捃摭南宋旧闻人,各为诗百首,成《南宋杂事诗》七卷。《清史列传》与厉鹊交尤密,鹗尝删定其遗集付梓,行于世。
吴焯,(1676年--1733年),字尺凫,号绣谷,晚号绣谷老人,清钱塘(今杭州)人(一说安徽歙县人)。以家有古藤,花开时垂如璎珞,遂构亭名“绣谷”。雅好诗歌,兼精古文,擅名东南,著有《径山游草》、《南宋杂事诗》(与厉鹗、赵昱合写)、《药园诗稿》、《玲珑帘词》、《陆清飞鸿集》等。
归道山,死亡的意思。归,意思是去。道山,传说中的仙山。宋·惠洪《冷斋夜话·东坡和陶诗》:“世传端明(苏轼)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邪?”
蒋和宁,(生卒年不详),字用安,用庵,榕庵, 榕盦,又有字畊叔,号耦漁。参见《闲读<随园诗话>(22)》
王文治,(1730年—1802年),字禹卿,号梦楼,江苏丹徒人。工书法,以风韵胜。有《梦楼诗集》、《快雨堂题跋》,清代书法家、诗人。
歌珠,谓圆润如珠的歌声。唐·卢邺《和李尚书命妓饯崔侍御》:“何郎载酒别贤侯,更吐歌珠宴庾楼。”
旧雨,典故名,典出《全唐文》卷三百六十《杜甫二·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意思是过去宾客遇雨也来,而今遇雨却不来了。后以“旧雨”作为老友的代称。宋·张炎《长亭怨》词:“故人何许?浑忘了江南旧雨。”夏曾佑《得归将行》诗:“又举离觞辞旧雨,为思身世怯登楼。”
失路,释义:1、迷失道路。唐·方干《初归镜中寄陈端公》诗:“云岛采茶常失路,雪龛中酒不关扉。”2、指放弃正道。《楚辞·九章·惜诵》:“欲横奔而失路兮,坚志而不忍。”3、喻不得志。汉·扬雄《解嘲》:“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
争奈,音zhēng nài。释义为怎奈;无奈。唐·顾况《从军行》之一:“风寒欲砭肌,争奈裘袄轻?”
严城,释义:戒备森严的城池。南朝·梁·何逊《临行公车》诗:“禁门俨犹闭,严城方警夜。”
宵漏,指代夜间。漏,古计时器。元·林坤《诚斋杂记》卷下:“幽恨从来无早暮,不知宵漏向人长。”
【闲言碎语】
诗词题壁,是中国的传统。在印刷不发达的年代,这也是诗词传播的重要途经。袁枚幼时游西湖,曾见酒店墙上有名人周京诗作墨迹,而四十年后再去,则壁诗无存,连酒店老板也不知道那些名士了。四十年的时间,在古代人早婚的习俗下,应该是两代人的差距了,后人不知前人名也是正常。对一个酒店老板而言,要他知道四十年的诗人姓名、事迹、作品,也是难为人家了。当然,袁枚作为诗人,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知道和牢记诗人的一切。
袁枚记录的两首西湖酒店题诗,共同特点是作者感叹年事渐高,老友渐少,相聚不易,清游足重。是啊,人活到了一定的岁数,尤其是成为老人之后,会感到孤独,会出现消沉。的确,对自己重要的人越来越少,但留下的人越来越重要。在这个年纪,已经没有资格再谈来日方长,以为有些事情还要机会。其实人生是减法,与老友相聚,见一面,少一面。“闲里安排尘外迹,酒边珍重故人招。”真的应该多安排一些旅游、多安排一些聚会。未必要“一串歌珠人似玉”,但总可以“四围峦翠水微波”。想到了,一定要马上去做,毕竟岁数大了,时不我待,何况,记性也差了,不马上去做,过后就可能忘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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