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要屯粮啊,所以买回来了牛肉干和猪肉脯。”电话那边,小灰灰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热水瓶里泡开了的枸杞。而我不需闭眼,马上就能想象出她呆呆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超市里的样子,走走看看挑挑,最后终于把心心念念的食物驼回了房间,像一只笨拙的仓鼠。挂掉电话,我裹紧被子继续发呆,台灯快要没电了,瓷白色的光芒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像蒙上了一层又一层拂不去的灰尘。时节不过是立冬第一天,夜晚却早已寒浸浸的了,缩在被子里,脚比手更冷,想念起热水袋与干燥的暖气来。然后,熟悉的饥饿就随着寒冷渐次笼罩。饿让我感到了自己的空,是那种大风可以无遮无拦吹过去的空。我想我此刻也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一碗腾着热气漂着葱叶与油花的汤就好了。
坦白讲,我的确是离家之后才懂得饿是怎样一回事,三餐不再像从前般定时定量,饥饿往往让我措不及手。饿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奇妙的自虐心理,愈发想找人谈谈吃食,想听一听油锅里的“次拉”声。今夜想来漫长,也就再聊聊吃。
人在异乡,难免会被问到所谓“家乡的美食”,问久了,我也猜想山东人对待食物实在够得上粗鲁,除去给人留下了刻板印象的“煎饼卷大葱”,竟然也想不出其他的独味。然而,真到了饿的时候,我又满脑子都是烙得皮酥馅儿厚的韭菜饼,爷爷包的饺子,盛在瓷盘子里流油的咸鸭蛋与腌满一盆的黄瓜咸菜,还有虎头鸡,茄盒藕盒,翠绿色的年蒜。有时,我也会问身边的人:“你吃过城隍庙肉火烧吗?”问得时候小心翼翼,好似把它当作一句暗语,一不小心就兜兜转转,再回到我熟悉的街头巷尾。
而在家时,我鲜有的几次早晨摸黑出门的经历,都是为了买早餐。其实买早餐在夏天倒还稀松平常,但大凡经历过北方冬季的人,都能多少明白从毛毯和棉被子里被拽出来的痛苦,往往是身体慢吞吞起来了,灵魂依然在沉睡。冬日清晨寒风吹彻,人们包裹厚实打着哈欠走出门去,街上车辆与行人都寥寥,路灯惨淡昏黄,此时走街串巷,凭的都是一点土生土长的默契和对吃食的渴望。直到在昏昏欲睡中拐一个弯,远望见一家早餐铺子前已点起了火,暖黄色的灯光摇摇晃晃,这时,嗅觉与味觉才会同时清醒起来。“早呐!”餐铺前隔着热气望见熟人的脸,于是打一个乐悠悠的招呼,呼出的白色水汽一圈圈打转又消散。
高中三年上学的日子,我最喜欢傍晚。那时,落日层层氤氲,铺陈开水红色的天。我和阿瑶一阶一阶跳下楼梯,每次走到底楼,都闻得到楼管爷爷奶奶房间内白粥热烘烘的味道。我们踏在红砖路上,杉树摇下影子,草丛里有猫的叫声,远处路灯骤然亮起,光芒斑驳。家住的离学校太近,所以我在食堂吃饭的日子实在寥寥,但很奇怪的是,我尤其喜欢食堂里饭菜油腻粗糙的味道,油盐酱醋都饱满不讲究,极充饥,且治疗矫情。吃完饭往回走,嗅觉都灵敏起来,闻得见玉兰花香味。
晚自修也是饥饿的阵地,课间窸窸窣窣响起的,都是饼干包装纸被扯开声音和小心翼翼的咀嚼声。灰灰坐在蓝色的窗帘边,托着腮一边喝奶一边说起那个她喜欢的男生,而我手里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无聊的符号,一圈一圈乱糟糟的,直到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直到上课铃声很不安分地响起来,还能闻得到葱油饼干的味道,火腿肠的味道,油炸薯片和糯米面包的味道。
我那时还格外喜欢一种廉价的薯条,用一个大的塑料包装着,妈妈常买回来,我和加菲吃的时候故意咬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算是给自己找点乐趣。一个周末假期的下午,我和加菲还有姐姐聚在一起,吃着那一大包薯条看《猫和老鼠》,重温一个个熟悉的情节,却依然笑出了泪来。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半月吧,事后想,那个处在台风眼的日子,身边就是最爱的人,我们还有机会花一个温柔的下午一起分享喜欢的零食,真的蛮可爱的。
今天立冬了,可是我记挂的北方恐怕早就入冬了吧,而在湿热的香港,源还没换下裙子。早上花花说要吃饺子了,而我们曾经谈过的浅薄理想,也不过是在冬夜里围炉吃热腾腾的事物,身边还是喜欢的人。那么,各位立冬快乐,晚安啦!你们的小斑马着急追剧来不及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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