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小姐的右手摔骨折了,请假休息在家。
洗衣机里拖出来散落在阳台的衣服,沙发上七零八落散着的文件,茶几上吃完外卖剩下的五颜六色的包装盒,蓝青色地板上随处都是纸屑与黄头发,初夏的风一吹,就随着文件纸页和外卖袋子哗啦啦的声响轻舞飞扬。
这是第七天了,她从床上爬到沙发上,从沙发上缩到地板上,又从客厅滚到阳台上,就差从阳台滚下去了。
她把这大半年里缺的觉都补回来了。一开始,梦里很安静,无声无影,因为她又痛又困,只想着靠睡觉减轻皮肉的倦乏。而后身体的痛少了,觉醒了,她的梦里开始热闹起来。
她梦见跟小时候的玩伴捉迷藏,她藏到一个柜子里,却不晓得柜子里已有人,那人悄声告诉她别说话,然后递给了她一颗糖,就是小时候最常见的绿塑料纸包着的薄荷糖,她闻着那清凉味儿了,正想道谢,没想那人一把将她伸出去的双手推开,她人整个儿往后仰出柜门。而光透过柜门,她没有看到任何人。手心里的薄荷糖被惊吓出来的汗水浸得黏糊糊。
这个小伙伴是谁呢,小a小b小c或小d?她想不出。儿时的玩伴已分散各地,只有回家过年在小院儿里偶遇时,才会没话找话地寒暄几句,谁都害怕被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知晓现在或囧困或平淡的生活,因而电话也都不曾留过。谁还会大老远跑入她梦里推她一把呢?莫非她曾经故意把小c的水彩笔全放进水里泡着的事被人知道了?不会的,这样年代久远又没趣的小事,除了自己,还会有谁记得。罢了罢了,梦而已。
她梦见高考那一天。她在考场的最中间,周围坐着的全是曾经的同学。好像正在放英语听力。她英语听力最差了,哪里听得清一个词,飘到耳朵边的仿佛反反复复全是王力宏的can you feel my world,可能是之前无数个夜晚她都靠着这首歌入眠而现在无法摆脱了。她甚至连卷子上的单词也全都不认识了。乱猜吧,反正无数次英语考试她也都是瞎蒙过来的。她望向左前方的e同学,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她看着e的手在试卷上划来划去,她也跟着划来划去,跟画画儿似的,她竟然快忘了这是场考试,因为画画可是她的特长。画着划着,竟然径自到了出成绩那天。她毫无准备地就被通知自己英语考了全班第一。多么惊奇啊!对英语一窍不通的她居然也能有这样一天。她正在同学们的赞扬中忘乎其形,全然不知觉一个黑红白的大家伙从远处袭来。那黑的分明是e的长发,红的竟是e的一张血盆大口,一颗颗硕大白亮的牙齿忽而变成一把把尖刀,要刺破她那满脸虚荣的笑。
她被惊醒了,不知道是被e那张大口,还是被自己那虚荣扭曲的笑脸。她回想起现实,因为自觉配不上工作,她把领导拒绝了,因为自觉配不上男友,她把男友拒绝了,因为自觉配不上朋友,她把朋友也全拒绝了。她哪里有虚荣的机会!她深知全世界人人处处都是大写的优秀,唯独自己这不是那也不是。其实也不然,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更确切点,她是被拒绝。或许是由于天生的与周遭的疏离感,自觉始终待人真诚,善良洁净的她,却无时无刻不在被拒绝中。这么一想,梦也比这实在的生活让人好过。
z小姐做的最乐人的梦要数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人,瘦高的大个儿,帅气的面孔。她,不,是他,他在帮她洗衣服,洗着洗着,他气呼呼地把衣服往地上一扔,摔上厕所门,径直走进卧室,把床头的婚纱照啪地扔到地上。破碎的玻璃底下,黑色的西装,白色的纱,没有丝毫婚姻的喜庆色彩。的确,结婚半年,这俩人就已经把所有的情爱消耗殆尽。他心里全是气:给她买了一套珍珠首饰,她嫌老气,还美名其曰让他不要破费;给她买芥末味的薯片,她一口不吃,非得坚称自己喜欢吃的是青柠味的,还试图为他连爱人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要来声讨一番;给她做饭,炒的肉炖的肉蒸的肉,她竟觉得油腻,口口声声说他没良心,要把她养肥了再像杀猪一样摆脱掉,怪不得总叫她化妆,原来是心里生了嫌弃;让他拖地洗衣,又要唠叨地上还有毛发,内裤上还有血渍,他只回她一句头发是她掉的,血是她留的,那女人就大声哭喊骂他侮辱女性,蔑视女权。天呐,她怎么是这样的女人!天呐,他这样的好男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冤屈!离婚!他要离婚!就在他胸中怒火熊熊燃烧之时,她进门了,左手抱着他最喜欢的玫瑰,右手提着他最喜欢的那家餐厅的打包盒。就这样,一束花,一餐饭,中间夹着他老婆那黑乎乎的小脑袋,他的气霎时又消散了。下一次吧,下一次总要狠下心说出口了!
这么大的男人,心里千百遍撒泼打诨,嘴上竟然说不出离婚两个字,多么可爱。z小姐似乎也有点想体验一下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日子,一个人沉默太久,身体和心灵都渴望跟谁来一场云翻雨覆的争斗。可是现在不行,手骨折了,她打不得,嘴一向又拙,她骂不赢。
还是安安静静地在屋子里再多滚上几个来回吧,实在想热闹了,就滚到阳台下,那时候,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身体的每个细胞也能全闹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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