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字
母亲不识字。
但她会心生欣喜地去买一本超厚的笔记本,然后在两行格子里,写下一行字,偌大无比,却心生细腻,如此字体,唯我母亲独有。
夜晚,当我听到《搭错车》的片头曲《酒干淌卖没》时,眼前的回忆似这“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和雨”的歌词,在满是温情的电视剧屏前弥漫开来。
烛光照亮了乡村的星夜,就如同辛弃疾所描述的那样:七八个星天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成了母亲的生活作息。由此,她因此要写下这生活的点点滴滴,但无奈的是,她不识字,曾几何时,她仅仅是小学二年级的水平却也心中怀揣一个个梦想。
母亲没读过书,所以常常受人欺负,除了据理力争之外,她还把那些事都记在本子里,有时竟没有跟我们说,只是默默的坚持着。
窗台吹风,草地青青,这便是母亲眼中的家园模样,但可惜的是来自家族内部的纷争,让她不得不停下学习认字。如今,波澜于心间起,她又想写字了。
在某一个停电的晚上,我在窗边吹风,母亲走到身旁,弯下身子,点了点我的头。说道:
“教你妈写字呗”。
“什么,这么搞笑”。
“认多几个字,这样算账时才却不会吃亏啊”。
墙上挂着日历:2009年。那是何曾纯净,天真的少年模样,对于母亲来说,那是她认字的元年。
“好啊”。
声音很小很小,却在宁静的乡村显得格外清脆。
“壹,贰,叁……”。
“小小年纪,会这么多字了,还是繁体字,妈替你骄傲。”
“先别骄傲,把字写会再说吧,你看,又写错了吧。”
“噢噢,妈要认你当老师啊”。
如今想来却有些怀念,毕竟人过二十了,正直青年,总会怀念下童年,尤其是故乡是这南国乡村的世纪之交。在那往常的台风肆虐下,人却冷静地发慌。
尤记得这是在经常遭受的台风侵袭之后的一个普通的夜晚,乡村秋风和秋雨夹杂着,仍然听到树林中涉水的树蛙在鸣叫,田边是母亲刚刚忙活完的农作物,难得清闲,也许她是想趁此机会,多认几个字吧。有些冷,又有些凉,这台风来的直让人感叹到这大地的无常。生死无常,自有定数,母亲也在这天地间鼎力着。
天大地大,母亲就是在这天地间耕耘不辍。春去秋来,秋去春也不远,一年一年地在变。风云变幻,母亲的农田一直也在不停地变化着,唯一不变的就是母亲自己,她仍然那么勤劳艰辛,脚踩红土地,把脚趾头都磨出了茧。可是在这背后,小小的变化在她身上发生着,她白发变多了。她花费一年半载写出来的日记也有一大筐了。
母亲的字可不是凡人能够看懂的,她的字“愈与天公试比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气派无比”啊。双格纸上,云飞扬,凤飞舞。我们能够写满八百余字的一张纸,她却只能写的下两百余字。她的字太大太肥了。
曾几何时,得已窥见母亲的“宝典”,在开头,写的就是这么几行字:“今天庄稼很好,儿子准备上高中,还有今天的蔬菜价大了,不买不买”……我猜……大概是这样子。
母亲记性不太好,有时会忘记这忘记那,所以把那些容易忘记的人或事都记在本子上。
回忆把我拽回来,夜晚悄悄地溜走。我透过小小的瓦房窗子看到,母亲的床头灯还亮着,她应该是又写日记了吧。
第二天,我去乐民镇上打电话回来问她要买什么,她囫囵吞枣地乱说一通,竟没说到重点,她着急地直抓脚。
“到底还要买什么呢,哎啊”。
“妈,要不……你看看日记吧”。
“…………”
我没看到她的表情,透过电话我只听到一阵脚步声。
“哈哈,你妈记性太差了”。
“是哩是哩,呐这个了。”
我的母亲把她的短暂快乐和时常的痛苦都化作她的字里。那是一个永恒的领域。用她的话讲,就是要把下雨撒尿全都写进去。
人,生在村里,自然会感受到这某些鄙夷不屑的抛离红土地文化的腐朽的人的侵蚀,这是必然着的。尤其是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三雷之地。
如今在母亲的字中,我可以看到种种。回想起种种。
三叔死了。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真真切切的看到这人的生命,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
“儿子,这…………癌症这俩字咋写……”。
“妈,我看到他的身形,是如此的骨瘦如柴,在芒果树下的网床上。”我大哭起来。
我记不清母亲当时脸颊湿润了多少。
在葬礼上。母亲没有哭。
“哟,这没文化的妇女来了,就是因为她没去看那个,那个才走的”
“对对,现在才来……”。
“你看那儿子,也是一样的傻样。”
母亲低头帮忙整理东西,头发乱糟糟的。
我站在旁边,却不敢说什么。
在两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又要去学校了。临行前,母亲去帮我整理行囊。还是透过那个床头,我拿起日记,滋润了眼眶,母亲,希望你能一切都好。
“寰弟肚子疼,他叫我跟儿子他爸去弄田螺和石芋来给他吃,要去一天一夜。”
母亲啊,儿子没有能够帮您说一句话,希望那没有伤害到您。
“妈,我帮你吧”。我笑着说。
母亲也笑了,是那么地灿烂。
时光就像盒子里的颗颗玻璃弹珠,当给予手指轻弹,就会向前滚,当你又捡起来时,已经没有之前的快乐和兴趣了。
母亲的字依旧在日记本上一个一个增多,伴随着她的酸甜苦辣,也伴随着我这个“老师”长大。
高考后,我回到家,母亲为我接风,还特地拿出日记里面的字来让我看。
“看,我的字又进步了吧”。
我翻了翻,正好翻到那一页:
“我不想理他们,他们也没文化,我去跟她们争吵了,有良心的人就好,没良心的人就不好,这个是这样”。
港湾旁边的乡村还是那样宁静,夜空中星星闪闪发亮,照亮了大地上的母亲一家,就如同多年多年前烛火照亮了房间那样,触摸到了熟悉的画面,熟悉的人,熟悉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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