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镇是个只有一条街的小镇,许多年前一条街走到头,许多年后没有变化,还是一条街走到头。夏夏姐是在新华村长大的,她家住在村头,我每次上学放学都要经过她家。有时放学能看到她在屋前台阶的凳子上的书本和作业,可是人就看不见了,是去旁边菜园摘果子去了或是去跟隔壁三两岁的小孩儿玩耍,她妈妈春伯就会骂她死丫头就不知道学习,净干些没用的事。她会一边跑到凳子上拿起圆珠笔,一边反嘴道,妈你不要吼我,我这就写作业。还朝她妈妈嬉嬉笑笑。偶尔我们经过,她也会冲我们笑,阔声道,又在学校里玩啦,这么晚才回。我们就会喊,夏夏姐。然后蹬着自行车飞奔回去。
夏夏姐比我大五岁左右,具体她是哪一年生的我也不清楚。其实夏夏姐并不是姓夏,据说是她小时候学说话的第一句就是结结巴巴的喊夏夏,她妈妈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夏夏。夏夏姐是个特别欢的人,她跟村里人都能搭讪说上话,嘴皮特别快。有次夏夏姐在门口扫地,姓陈的老头子骑车上街买菜经过,夸夏夏姐这么勤快,早起来扫地呢。夏夏姐说,您老也勤快啊,这么早起来去街上鬼混呢。陈老头子脸都气绿了。夏夏姐平时听人嚼舌根说这个陈老头子最喜欢去街上吃早餐,搭讪些年纪轻的姑娘,以前的年轻时候就出去外面就不少逛窑子。等到她妈妈晓得她骂了陈老头子,晚上就揍她,追着她满村跑,她一边跑一边还喊,是你们说陈老头子逛窑子的,又不是我说的。
那个时候夏夏姐已经是十几岁的姑娘了,我们还是在地上玩灰的小毛孩。有一回星期天,我们玩打仗打到村头夏夏姐家后院了。为了躲避敌人的追击,我就跑到她家厨房后门的厕所去。刚冲进去就看到夏夏姐刚上完厕所提起裤子,那厕所没有门,是青砖围起来的,我正看到她半边白皙的屁股。我赶紧跑出来,夏夏姐不慌不忙系裤子,喊住我说,好小子啊,这么小就偷看姐姐上厕所,你小心长针眼呢。我脸涨得红红的,她出来看到我跑的满头是汗笑着说,走,进屋我给你切西瓜去。说着拉着我的手就往堂屋里走。我小声说,夏夏姐,我是被人追着来的,不晓得你在里面。她看着我笑着说,好啦,我不怪你。夏夏姐是眼睛大,很明显的双眼皮,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很好看。那个下午,我的敌人和同伴找了我一个下午都没有找到。我正在夏夏姐房里吃西瓜,和她一起看流星花园。反正我也看不懂,她一边看一边笑的无法自拔,我只吃西瓜。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我要回家吃饭,她还送了我一本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图画书。对我说,拿着回去看,以后闲了,就过来我家玩,我还给你切西瓜吃。我说,好。
后来我假借写作业,经常跑去夏夏姐房里去混点吃的,她买了零食也会给我吃,但是她并不会教我写作业,因为她也不会。那时我才知道,夏夏姐读书很水,她也跟我说,她读书不行,在班里都是倒数。我倒没有因为她读书差瞧不起她,因为在新华村没有愿意跟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孩儿玩,只有夏夏姐很奇特。
等到我大一些了,读到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就再没有去夏夏姐家玩了。就没有机会和她说上话。偶尔放学在她家门前看到她在吆喝鸡上笼,那时候她可能是去上中学,衣服穿的很好看,我大声喊,夏夏姐,她也笑着回答我。不像以前笑得那样爽快,有了些女孩儿的味道了,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过了几年,我去上初中,就几乎不见她了。我原以为她是去上高中了。有一回我好奇问我奶,我们村头的夏夏姐是去市里上高中了吗? 我奶奶笑着说,上鬼滴高中啊,她跟着男人跑啦。我被奶奶的话震住了,问,怎么就跟人跑了呢。跑了就跑了嘛,我也不晓得,她老子妈也晓不得她去哪里了。在技校里认得一个男的,就跟着人家谈恋爱去了哩。我问奶奶,谈恋爱也不要跑啊。我奶不耐烦了,说,你这孩子,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我哪么晓得那么多呢,你去问夏夏喽。你小的时候夏夏那姑娘娃儿还给西瓜你吃了呢。我说,是的呢。那时候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反正不好受。
村里人常常嚼舌根说夏夏姐跟男人跑不要脸的事,我不大相信夏夏姐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的婊子。可是过了几年夏夏姐回来的时候,真的是村里人口中的婊子了,她带着一个1岁多的小女孩回来她妈家住,她说她跟那男人离婚了。她妈骂她,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别人都没跟你结婚,哪来的离婚。夏夏姐坐在门口逗孩子玩儿,笑着跟她妈妈说,不要吓到孩子嘛,她可是你外孙。她妈妈坐在门口哭笑不得。还是她爸为人明朗,说,既然回来了,还带了个拖油瓶,那就好好过日子吧,等来年有人看上你了,你就带着这孩子跟人好生过日子,这样可以不。夏夏姐哇的就哭起来。那个时候夏夏姐年纪也不大,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夏夏姐回来的那年正好是我中考。
夏夏姐牵着娃娃在村里散步,逛到我家门口,就问我奶,木木在家不。我听到夏夏姐的声音,从房里出来,冲她喊,夏夏姐。她笑着答应我,然后说,你看,我娃儿都这大了呦。我说,好着呢。夏夏姐身材虽稍胖了些,也没有村里那些少妇一身臃肿,却还是一副大姑娘的模样。夏夏姐冲我奶说,木木以后要上大学了哇。以后要好好读书哩。不能像我一样鬼混着呢。夏夏姐自嘲道。到了天黑了,夏夏姐说要回去,我说送你过去吧。就陪夏夏姐从门口公路走回去。我抱着她的女儿。我忍不住问夏夏姐,他们说以前你跟人跑了是真的不? 她笑笑说,不是跑了嘛,是去和人谈恋爱,你春审有不同意,就偷偷跟人谈,结果又搞出了个娃儿。我一个大姑娘现在就成了个妇人喽。她挺开心的说。我说,夏夏姐,你还年轻,不是妇女啦。夏夏姐摸我的后脑勺,我已经比她高一点了说,木啊,你现在还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候是逼不得已的。
要到夏夏姐家了,我问她,你后悔吗?她说,后悔啥的,村里人不懂啥是谈恋爱,就知道是跟人跑了,你是读了书的人,可不能这么想我啊,你以后也算是文化人了。等你长大了要谈恋爱你就明白姐了。 那晚我踏着月色回去,一心想谈恋爱这个词到底为何让夏夏姐眼中泛红,毁了名声还开开心心的。尽管她不再是那个大眼睛纯洁的给我切西瓜吃的夏夏姐,但我还是固执的相信她不是村里人口中的婊子。我想夏夏姐的心里一定住着一个他们都不理解的却纯真美丽的女孩儿。就像当年骂那个陈老头子逛窑子,她完全无心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影响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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